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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雪小禅: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自渡彼岸

2016-07-10 当当


那年,他17岁。

   家贫。

  过年吃饺子,只有爷爷奶奶可以吃到白面包的饺子。母亲用榆树皮磨成粉,再和玉米面掺和在一起,这样可以把馅儿裹住,不散。单用玉米面包饺子包不成,那饺子难以下咽……但记忆中可以分得两个白面饺子,小心翼翼吞咽,生怕遗漏了什么,但到底遗漏了什么……还未知何滋味,已经咽下肚去。
  衣裳更是因陋就简。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裤子上常常有补丁,有好多年只穿一两件衣服,也觉得难看,但撑到上班,仍然穿补丁衣裳,照相去借人家衣服……说来都是悲欣。
  记忆最深是17岁冬天,同村邻居亦有18岁少年,有亲戚在东北林场,说可以上山拉木头,一天能挣30多块。他听了心动,两个约了去运木头,亦不知东北有多冷。他至今记得当时多兴奋,亦铭印一样记得那地名——额尔古纳左旗,牛耳河畔,中苏边界,零下49摄氏度,滴水成冰。
  每日早上五点起床,步行40里上山。冰天雪地,雪一米多厚。拉着一辆空车上山,一步一滑。哪里有秋衣秋裤?只有母亲做的棉衣棉裤,风雪灌进去,冷得连骨头缝都响。眉毛是白的,眼睫毛也是白的,哈出的气变成霜,腰里鼓鼓的是两个窝窝头。怕窝窝头冻成硬块,用白布缠了,紧紧贴在肚皮上,身体的温度暖着它,不至于冻成硬块咬不动。
  不能走慢了,会真的冻死人。拉着车一路小跑,上山要四个多小时。前胸后背全是汗了,山顶到了。坐下吃饭,那饭便是两个贴在胸口的窝窝头,就着雪。到处是雪,一把把吞到肚子里去,才17岁,禁冷禁饿,那雪的滋味永生不忘。
  然后装上一车木头,往山下走,下山容易些,控制着车的平衡。上山四个小时,下山两个小时,回来时天黑了。
  那是他少年时的林海雪原。
  进了屋用雪搓手搓脚搓耳朵,怕冻僵的手脚突然一热坏死掉,脱掉被汗湿透的棉衣,烤在火墙边,换另一套前天穿过的棉衣。晚餐依然是窝窝头。第二天早上照样五点起,周而复始。
  一个月之后离开时,怀揣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在70年代是天文数字,那时的人们一个月的工资不过20几块。
  回家后,母亲看他后背上勒出的一道道紫红的伤痕,放声号啕。
  那一千块钱,给家里盖了五间大瓦房。他说起时,轻声细语,仿佛说一件有趣的事情,听者潸然泪下。光阴里每一步全是修行,不自知间,早已自渡。那零下49摄氏度的牛耳河,霸占着他17岁的青春,直至老去,不可泯灭。
  南方少年W,17岁考入武汉大学,亦是家贫,整个冬天借用同学棉衣穿,他说少年时不知“被子”为何物,每天缩成一团便睡去。长期饥饿,身体消瘦。一日三餐不果腹,但仍记得武大樱花是美的。多年后功成名就,又去武大读博士:只想体会一下不饿肚子读书是怎样的,而且有被子盖。他言语之间也无抱怨,讲少年时的苦涩只当是自渡。
  贾樟柯年少时自言是小县城混混,酗酒、抽烟、打架,后来鬼混的那帮人有的死了,有的进了监狱,有的去当兵了,他报考了太原一个美术班,准备去考一个什么大学。后来他考上北京电影导演,后来又拍了《小武》《三峡好人》《二十四城记》《天注定》,后来他得了很多大奖……没事的时候,他总跑到那个叫汾阳的小县城,找从前的朋友打牌、聊天、喝酒。有时彼岸很远,遥不可及。有时就在前方,伸手可及。
  与某地方老总聊天。他谈吐儒雅,一身麻质灰色衬衣,品茗之间,说的全是人世间动人风物……老茶、器物、书画。言及少年,他笑言:那时我在上海,差不多已是黑帮老大,每日打打杀杀,身上很多刀疤。有一次我剁了人家三根手指头,人家找上门,自然也要剁我三根手指头。我们家那时只有18万,我母亲全交给我了。
  我对那人说:有两条道路,第一,你收了这18万,不剁我了;第二,你剁我三个手指头。结果那人要了18万,他回到家,看到父母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而且在收拾东西,又准备搬家。每次他出事,父母都是在不断地搬家——因为怕人报复。
  那一瞬间他落泪了。自此后,努力读书,永不再打打杀杀。那一年,他17岁。
  忆及自身,自少时至三十岁,一路繁花似锦,春风得意马蹄疾,长安花看遍几回。忽一日,万马齐喑,梦回身,雨雪风霜严相逼,月光下独自眠餐独自行。那是怎样的一年,仿佛每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仿佛这世间没有一点点暖和阳光……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大街小巷走啊走,无人诉说,也不想诉说。
  再回首,正是那一年,收了余恨免了娇嗔,懂了因果知了慈悲,而文字,有了风骨与格局。自渡彼岸,以光阴为楫,任风吹,任雪来,很多光阴,你必须一个人。以为过不来的万水千山,一定过得来。
  弘一法师早早预知自己圆寂时辰,应了丰子恺一张画,说4天后来取,第三日,对小僧说:悲欣交集,吾今去矣。平静离世。丰子恺再来,已是永诀——他故意推迟一日让学生来。
  亦有信佛一生的老人,一辈子乐善好施。早早做好自己寿衣,从容安排自己死亡,仿佛是去另一场旅行。她更是在自己离世之日,安排自己女儿、儿媳早早守在身边,无比镇定。天已黄昏,她坦言:给我穿衣服吧。女儿、儿子都泣不成声,她不让他们哭。穿了寿衣,她又说:把我抬到外屋床板上吧。在北方,人死了是要搭一块床板,然后停在中间的屋子里,人一进门要磕头、烧纸钱。
  上了床板,她仍然明白,像指挥一场战役一样指挥自己的死亡。
  天黑了下来,路灯亮了。
  她说:灯亮了,多好呀。烧纸吧,我要走了……众人皆以为她只是说说,因为老人几年前已失明,对光那么敏感,灯亮的时候,她是知道的。
  亲人们开始烧纸,纸烧起来的时候,老人咽气,溘然长逝,不差一秒。她镇定自若指挥了自己的死亡,把自己轻轻送到彼岸。一生慈悲喜舍,方淡定生死间。
  弘一法师在天津的故居是四合院。他的邻居说:一到夏天,别人家都苍蝇乱飞,唯有李叔同的家里,一只苍蝇也没有,也是奇怪了……
  弘一法师,他不仅度了今生,亦度了来世。

本文节选自《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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