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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撤档,不如先看原著:谁触摸了青春,谁见证了历史的薄凉

2017-09-25 文学报 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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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学报(iwenxuebao)


严歌苓

《芳华》是最诚实最本真的自己


严歌苓是个勤奋的作家,每年都能看到她的新作问世;严歌苓还是一位备受影视导演青睐的作家,伴随着文学作品,还有她亲自改编的电影电视呈现。原本定档国庆,日前却因各种缘故改档,看不了电影,那让我们先聊聊这本书。

《芳华》改编自严歌苓的同名小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部小说的初稿去年刚一完成就被冯小刚相中,故事里的文艺兵们击中了冯小刚的青春记忆。文艺兵这个身份,更是严歌苓从少年时期的12岁就开始拥有的标签,直到她25岁退伍。

电影版剧照


从1971年12岁入伍一直到25岁部队裁军退伍,严歌苓曾在军队待了13年。她跳芭蕾舞,跳了8年,这段经历成了她取之不竭的创作源泉。



新作《芳华》的初稿书名原为《你触摸了我》,小说围绕上世纪七十年代西南城市某部队文工团中,男兵刘峰因“触摸事件”被处理的一系列情节展开。与之前的作品不同,《芳华》个人自传色彩浓厚,严歌苓说:“所有的心理体验都是非常诚实的,这本书应该说是我最诚实的一本书。”


那个人人都喜欢的刘峰,因为偶然事件而被墙倒众人推,之后的四十年间,刘锋被下放到伐木团,又上了越南的战场,丢了一条手臂,就只能回到山东当梆子剧团看大门的。改革开放,他也随波逐流到了南方去淘金,但终究不是这块料,还和一个不良女孩来往。后来,他又来到北京,在侄子的公司里打工。


小说的最后,严歌苓写下这段话:




对于师范毕业的初中语文老师刘倩来说,傻乎乎地忙了一辈子的不仅仅是她父亲(刘峰),我们这一代都是多余。 我们是信仰平凡即伟大的一代人,平凡就是功劳,就是精英,好几十年我们平凡得美滋滋的。时代有它不可告人的用心,教导我们平凡了更平凡,似乎我们生来还不够平凡,似乎刘峰的一生没有被埋没在平凡中。同时埋没于平凡的还有一个能工巧匠的刘峰,一个翻绝活跟头的刘峰,一个情操人品高贵如圣徒的刘峰,一个旷世情种的刘峰。本来刘峰平凡善良是无妨的,偏偏用他的平凡来做大文章,偏偏无视他可能的非凡之处。.....


这一切,再看这本书的原名《你触摸了我》,以及扉页上的那一行英文,不禁令人对历史的无常与误解大为唏嘘。


“ You Touched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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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些有文艺才能的少年男女从大江南北挑选出来,进入某部队文工团,担负军队文艺宣传的特殊使命。


郝淑雯、林丁丁、何小曼、萧穗子在这个团队里朝夕相处,她们才艺不同、性情各异,碰撞出不乏黑色幽默的情境。严格的军纪和单调的训练中,青春以独有的姿态绽放芳华。


小说用四十余年的跨度,展开她们命运的流转变迁,是为了讲述男兵刘峰的谦卑、平凡及背后值得永远探究的意义。



 精 彩 选 读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4月版




那时假如一个男兵给一个女兵弄东西吃,无论是他买的还是他做的,都会被看成现在所谓的示爱。一九七六年春节,大概是年初二,我万万没想到刘峰会给我做甜品吃。我被堵在了宿舍里,看着对同志如春天般温暖的雷又锋,头晕眼花。把我的情书出卖给领导的那个男兵在我心里肯定粪土不如了,但不意味着任何其他男兵都能填补他的空缺。我晕晕地笑着,脸大红,看他把一个煤油炉从纸板箱里端出,在我们三人共用的写字台上支好,坐上一口漆黑烂炭的小铁锅。锅盖揭开,里面放着一团油乎乎的东西。他告诉我那是他预先和好的油面。他还解释说他要做的这种甜品,是他老家的年货,不逢年过节舍不得这么些大油大糖。说着他对我笑。刘峰的笑是羞涩的,谦恭的,笑大了,还有一丁点赖,甚至……无耻。那时我会想到无耻这层意思,十六岁的直觉。现在回忆,他的谦恭和羞涩是有来由的,似乎他本能地知道“标兵”不是个本事,不能安身立命,不能指它吃饭。这是他的英明,他的先见。他又笑笑,下巴示意手里操作的甜品,土家伙,不过好吃,保你爱吃!我心里空空的,他每句侉音十足的普通话都在里面起回音。雷锋也干这个?用弄吃的示爱?……在我混乱并阴暗的内心,主要感觉竟然是受宠若惊。刘峰不单是团干部,人家现在是党委成员了。他从帆布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团黑黢黢的东西。一股芝麻的甜腻香气即刻沁入我混乱黑暗的内心。他把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坨儿,在手心迅速捏扁,填上黑黢黢的芝麻糖,飞快搓成一个大元宵,又轻轻压扁。我看着他作坊工人般的熟练,连他复员转业后的出路都替他看好了:开个甜品铺子。锅里的菜油开始起泡,升起炊烟,他说,把你们全屋的人都叫来吃吧。我放心了,也失望了,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臊了一阵。我们同屋的三个女兵家都不在成都,一个是独唱演员林丁丁,家在上海;另一个就是香艳性感的郝淑雯。刘峰又说,他其实已经招呼过林丁丁了;中午她在洗衣台上洗被单,他就邀请了她,没明说,只说晚上有好吃的,四点钟食堂开饭少吃点儿。原来丁丁是他请的头一个客人。他又接着说,小郝馋嘴,早就跟他央求弄吃的了。哦,看来第一个受到邀请的是郝淑雯。郝淑雯跟哪个男兵要吃的会要不来?她动手抢他们都欢迎。




我看清了局面,三个同屋,蹭吃的是我。我问,那小郝人呢?他说放心吧,她一会儿准到。他推开窗户,窗外是一条没人走的窄巷子,排水沟又宽又深,偶尔有起夜的女兵偷偷往里头倒便盆。沟那边是一所小学的围墙,从来听不见念书声,总是咚咚呛呛地敲锣打鼓,给新下达的“最新指示”报喜。围墙非常老,砖头都粉化了,夏天苔藓绿丝绒似的,偶尔冒出三两丛野石竹。刘峰手和嘴都不停,话已经转到我父亲那里去了。他从来没见过我父亲这样的人,穿衣打扮举手投足都跟他认识的人不一样。有点古怪,嘿嘿……穿那种深灰毛料,上面还带细白道道,头发老长,打弯儿,脑后一排头发撅在后衣领上,头油都蹭上去了。像个旧社会的人。不是劳动改造了七八年?那要是不改造呢?不更怪?我说怪也不该改造啊,还不让人怪了?!

     

 “对嘛,所以给咱叔平反了呀!”

      

我懵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咱叔”是我爸。刘峰的样子是很称心很解气的,终于摆平公道了,他为我爸称心呢。

      

下面又是他的原话。

      

“别往心里去。那些人说你这个那个的,别上心。你爸是个好人。你爸真是好人。这谁看不出来?小穗子,挺起腰杆做人,啊?”

      

还是那种乏味语调。但说完他看着我,目光深深的。

      

假如以后的日子我记不住刘峰的长相,但他的目光我别想忘掉。

      

刹那间我几乎认定刘峰就是专门为我备的年货,让我私下里过个年。他拉上那两个志得意满的女同屋,不过让她们当电灯泡。我的案子事发,只有很少几个人对我说过同情的话。刘峰的同情,非同一般,代表最高美德同情我。刘峰跟我是人群的两极,他在上,我自然在底部,也许比何小曼还低。没人觉得何小曼危险,而我,让他们感到作为对手,有一种神秘的危险。刘峰对我的关怀同情,基于对我父亲的认同,为此我都可以爱他了。那是个混账的年龄,你心里身体里都是爱,爱浑身满心乱窜,给谁是不重要的。刘峰说别哭,给,擦擦。他居然掏出一团糟粕的手绢给我,搁在平常我是要恶心的,但这一刻,不洁都象征着温暖和亲密。我认定这些土头土脑的甜饼就是专为我做的。你被孤立了太久,被看成异类太久,什么似是而非的感情感觉都可以拿来,变成你所需要的“那一种”关爱和同情。但下一刻我就明白真正的爱或者关爱是什么了。林丁丁和郝淑雯同时进来,刘峰此刻正面朝窗外湿漉漉的冬夜,向她俩转过脸,那双单眼皮下发出的目光和看我是决然不同的。虽然雷又锋的身份使他仍然持重,但那目光是带荤腥的,现在看来就是带荷尔蒙的。他军鼓般的心跳就在那目光里。



这就明白了。刘峰爱的是她俩中的一个。想也不用想,当然是郝淑雯。前一年郝淑雯跟刘峰一块出过一趟差,去刘峰曾经做苦孩子的梆子剧团,学了个梆子独幕剧回来。郝淑雯是可以唱几声的,唱得不是最好,但唱歌的人没有她的舞蹈基础;她跳得也不好,但舞蹈队里又没有像她这样能开口唱的,因此这个载歌载舞的梆子戏,她就是独一无二的女一号。刘峰扮的是一个反派,最后要被女一号打翻在地。那是两人萌发恋爱的好时机。后来“触摸事件”暴露,我才知道我当时的判断多么失误。

      

林丁丁是个文气的女孩,比郝淑雯大一岁,当时应该二十岁。细皮嫩肉的丁丁,有种上海女子天生自带的娇嗲,手脚轻微地不协调,像小儿麻痹症落了点儿后遗症,而这不协调给了她一种稚气,看她走路跑操人都会暗暗怀着一点儿担忧:可别摔了。她话不多,每天总有一点身体不舒服。这种时常生小病的女孩最让我们羡慕:带病坚持工作,轻伤不下火线,诸如此类的表扬嘉奖都归这类女兵包圆。我们那时都盼望生病。一帮年轻健壮的青年,挣死了表现不过是帮炊事班喂喂猪,切切土豆丝儿,多扫几遍院子,多抹几趟走廊,多冲几次茅坑,可毕竟是茅坑少,人多,上百个人都要挣学雷锋的表现,那得多少茅坑多大院子?所以每天闹点儿小病的人自然条件就比我们这些健康人要好,人家天生“轻伤”,尽一份本职就是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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