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严歌苓：过量的开发IP会使严肃题材庸俗化，总要有人不那么取悦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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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文学爱好者还是影迷，对严歌苓都不陌生。作为一位同时用中、英文写作的著名旅美作家，她不仅在中国有大批拥趸，也是少有的美国畅销的中国作家，是当代华人世界中最为成功的女性作家之一。
在北京电影学院金字奖颁奖典礼前，于校园里的咖啡厅见到严歌苓，她穿着皮靴皮衣，背着一个双肩包，像女战士般洒脱高冷，然而内搭的蕾丝长裙和轻挽的发髻，又分明透着南方女子的精致柔美。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眉眼间略施粉黛的严歌苓，有着浸染沐浴文字多年才有的温润谈吐和娴静气质，跟很多人心目中含英咀华文之文人风采并无二致。
总要有人不那么取悦观众
无论是文学爱好者还是影迷，对严歌苓都不陌生。作为一位同时用中、英文写作的著名旅美作家，她不仅在中国有大批拥趸，也是少有的美国畅销的中国作家，是当代华人世界中最为成功的女性作家之一。
严歌苓出身书香门第，祖父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是托马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的首位中文译者，父亲也是一位知名作家，而美国丈夫劳伦斯曾是精通八国语言的外交官。不仅家世传奇，她本人丰富而精彩的经历也为日后写作积累了厚实的素材。
她曾是成都军区一名跳红色芭蕾舞的文艺兵，从前立志成为跳独舞的舞蹈演员，但因为“四肢的表达，已经远远够不上我的这个真心想表达的东西”，她选择用纸笔直抒心中快意。而她主动请缨赶赴对越自卫反击战，成为一名战地记者的经历，让她可以直视和审视战争及历史。只身留学美国的经历让她对海外华人有了更多的情感观照。可以说，经历和阅历一直是严歌苓写作的源泉和矿藏。
同生于上海的张爱玲，虽然也处于动荡年代，但其文字多讲述弄堂里公子小姐风花雪月的故事，写的是痴男怨女颇具悲凉的情欲纠葛，偏安一隅，不闻天下事。而与“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张爱玲不同，严歌苓的文学题材要宽泛得多，对历史的呈现和拷问、对弱势女性的生存关怀，以及旅美后对异乡人和偷渡者夹缝中生存的刻画，无不体现这个女作家对复杂人性的敏感、思考和批判哲思。
作为一位高产的文字创作者，她至今仍保持热忱的创作激情。严歌苓多次表示过“生活当中的嗨点就是读和写”，“我最在意的品质是‘聪明人使笨功夫’”，勤奋的书写已经成为她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为她表达自我回应世界的最重要途径。
同时，她的文学作品一直受影视改编青睐，其被改编成多部优秀的影视作品，且大多由她本人亲自操刀编写。我们所熟知的电影有张艾嘉执导的《少女小渔》，张艺谋新执导的《归来》《金陵十三钗》，陈冲执导的《天浴》、陈凯歌执导的《梅兰芳》，另外还有《小姨多鹤》《铁梨花》《寄居者》等多部小说改编为热播电视剧。
可以说，她已成为当下最热门的影视“IP”制造者。
“您怎样看待现在的IP改编热潮？”
“我觉得忽然大家都叫起IP来，我就问别人，你知道IP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很多人一口一个IP，但又不知道它是什么。所以说其实我们国家特别缺乏知识产权的开发和尊重，很多时候缺乏起码的尊重，现在提出知识产权，我觉得这是特别好的现象。中国现在刚刚开始普及，但人家已经讲了好多年，但是有时美国过量的开发IP，致使很多东西变得庸俗，各种很严肃的题材最后被庸俗化被过分开发了。这样也并不好。”她笑说。
“您的文学作品是很好的IP”，记者打趣道。
“我认为它是一个流行或者时尚的一个说法，一个想法，讲讲也无妨。但是现在看到的是很多年轻人的东西，我觉得我的东西好像还没有变成大IP。”
目前中国电影虽然呈现整体蓬勃生长态势，但能经得起市场和观众检验、艺术性商业性兼具的好作品，依然为数不多。电影剧本作为电影内容创作中举足轻重的一环，常常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和关注，而剧本质量有时会决定电影的完成度。
目前中国电影市场上最需要怎样的剧本，对这个问题，严歌苓直言：“我觉得需要黑马，就是跳出来一匹黑马，现在很多东西都是似曾相识的，把一些内容或创意集中拼凑攒出来，但没有新鲜原创的东西。都觉得挺可疑，好像是从哪部电影里抄出来的，缺乏原始创意。其实好莱坞每年好的作品都挺让人意外的，原来它也可以这么做。我觉得总要有一些人不那么取悦观众，比如编剧李樯我挺喜欢的，我觉得他们很有个人的特点，个人自己的思考。他也没有一定是要大市场喜欢，但是我觉得我蛮喜欢的。我觉得应该对中国观众有要求了，生活已经这么富有，也有这么多年观影的经验，应该引导他们看有质量的、艺术价值高的作品，当然，我觉得学院是一个特别好的地方来倡导这些、引导观众。”
青年编剧最大的困难是对生活体察不足
严歌苓因参与电影《天浴》剧本改编，而获得第35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 对于她的身份，早已不止于知名作家，她还是一位广受认可的编剧。她亲自操刀改编多部自己的作品，即便合作者是诸如张艺谋、陈凯歌、陈冲这种影视圈大牌的导演和演员。
记者一直好奇她为何如此爱惜羽毛，便问她缘何要对自己作品如此严格把控，亲力亲为。她却连忙澄清：“并不是所有作品，我觉得这个题材我特别熟悉，我才会改编。像《陆犯焉识》我就没有参与改编。特别接近我自己本身经历的作品，我编起来不会太费劲，而且我觉得别人没有我这个经历，可能编不了。因为你的经历，小说里很多用不上的细节可以在电影里用视觉来展现。”
自认主业写作，“业余”做编剧的严歌苓告诉记者，她居住和文学创作基本在国外，回国主要是参加影视改编和活动，而此次出席北京电影学院金字奖颁奖嘉宾，则是受曹保平导演的邀请，来为学生颁奖鼓劲儿。
她坦言第一次来参加“金字奖”，对现在富有年轻活力的学生作品有很多期许。
“因为第一，他们是学院里培养出来的，专业素养和知识都是非常丰富，非常充足的。第二，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他们自己对生活的见解和观察，这些都是我们参加了First电影节当评委，我觉得非常惊喜的地方。
我看了很多年轻人的作品，其中也有二十几岁的青年。所以我觉得从各个方面来说，对我都是一种新鲜营养，所以我特别期待能看到新的编剧。因为市场上现在最缺的就是编剧，好的故事和能够特别吸引的编剧方式。”
而青年编剧由于经验不足，往往在构写剧本的过程中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记者想就严歌苓亲身经历谈一下最大的困难，她说：“我觉得经验不足倒不如阅历不足可怕。因为因为一个人没有生活，没有阅历，就要靠编，编是不好看的，东西不好看。其实我当年写第一个剧本的时候也挺小的，大概二十一二岁，我记得我发表在《收获》的那个剧本也就是1981年。因为我12岁就当兵了，所以有很多生活，特别是有关部队的生活。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经历已经很丰富了，走南闯北，戎马生涯，我觉得有很多东西可以写。那就是说，落实到纸上，或许比较缺乏技巧、经验。但是有生活要写，有话要说，人物就会很鲜活。所以最大的困难，是阅历，是对生活的体察。”阅历给了她很好的起点和丰富的素材。
优秀的编剧，一定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如果不融进生活的细节里，用一颗敏感而敏锐的心体察和感悟，文字不免无力和干瘪。而她也提出自己对青年编剧努力方向的建议，“看电影肯定是有很大帮助的，这些青年编剧在学校一定不缺电影看，多好的电影，多时代的电影，多前卫的电影都应该看。我觉得看电影是最好的学习方式。另外就是读剧本，读好的剧本。其实读剧本挺过瘾的，好剧本就像特别好看的小说一样。我记得我在美国读文学创意写作那个课程的时候，我修了创作剧本这一门课。美国有很多经典的剧本，那个时候觉得挺有帮助。还有就是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持一个一直在写的状态。比如写一个小片段，写几场戏。我觉得一直在操练着就比老是在那儿谈自己的主意，谈什么东西更重要，因为对我来讲，任何行业都特别需要你不断的自我训练，自我实践。”
中外作家或者编剧跨界做导演，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比如杜拉斯、李沧东、王朔甚至韩寒、郭敬明，有的还很成功，在采访的最后，记者问了她会不会跨界做导演，话刚问出，严歌苓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这肯定会损害我的健康，我不会做，我只做好擅长的文字吧。”她同时告诉记者，目前刚刚完成给冯小刚导演作品的编剧工作，改编的原作也是即将出版的作品，军事题材的新作延续了一贯对女性情感的关注。
文学界的严歌苓犹如电影界的李安，二者的相似之处是既具有东方背景，同时熟悉西方思维模式，对人性的洞察敏感而尖锐，一位用声画影像表达生存哲学，一位用纸笔书写小人物的生命起伏。
严歌苓执着于对生命的表达，有着很强的倾诉欲，她可以两三个月写一篇高质量的长篇。面对质疑高产文学“太快了”、“不符合严肃写作时间规划”等声音，她曾说“我不会为我的高产道歉”。作为一个善于听故事和讲故事的人，她说过，“我的童年开始在文化大革命中，那个时候我们生活是很匮乏的，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富饶的就是故事，所以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可能就是要把我曾经听到的，看到的和我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些故事，一个个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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