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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回顾前12年的创作生涯

2017-07-24 贾樟柯 导演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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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电影时代即将再次到来


在釜山一家远离市区的饭店里,汤尼雷恩代表英国《声与画》杂志就电影中的一些问题与我进行讨论。这是一次疲倦但颇为愉快的访问,远离电影节的喧闹,我们把焦点投注在电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当窗外的大海潮声渐起之时,我们的交谈也渐近尾声。不知为什么,关于电影的交谈往往容易使人陷入伤感。为了摆脱这种情绪,汤尼话锋一转问我:你认为在未来推动电影发展的动力是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业余电影的时代即将再次到来。


这是我最为真切的感受,每当人们向我询问关于电影前景的看法,我都反复强调我的观点。这当然是对所谓专业电影人士的质疑。那种以专业原则为天条定律,拼命描述自己所具备的市场能力的所谓专业人士,在很久以前已经丧失了思想能力。他们非常在意自己的影片是否能够表现出所谓专业素养,比如画面要如油画般精美,或者要有安东尼奥尼般的调度,甚至男演员脸上要恰有一片光斑闪烁。他们反复揣摸业内人士的心理,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有外行之举,不要破坏公认的经典。电影所需要的良知、真诚被这一切完全冲淡。


留下来的是什么?是刻板的概念,以及先入为主的死抱不放的成见。他们对新的东西较为麻木,甚至没有能力判断,但又经常跟别人讲:不要重复自己,要变。




事实上,一些导演对此早有警惕。我想早在十年前,基耶斯洛夫斯基反复强调自己是个来自东欧的业余导演,并非一时谦逊。在他谨慎的语言中有着一种自主与自信的力量。而刚刚仙逝的黑泽明一生都在强调:我拍了这么多电影仍未知电影为何物,我仍在寻找电影之美。



本届釜山国际电影节评委、日本导演小栗康平不无忧虑地说到,过去十年间亚洲电影的制作水平提高了很多,已经基本上能与世界水平看齐,但电影中的艺术精神却衰落了很多。


而前香港国际电影节选片、另一位评委黄爱玲则说:“在高成本制作的神话背后,是文化信心的丧失。”在这样的背景中,釜山国际电影节加强了对亚洲独立电影的关注。十二部参赛电影多为颇具原创性的新人新作。而电影节本身,也因这样的选片尺度而受到全球的瞩目。短短三年时间,釜山电影节已经让东京影展逊色几分,个中原因不问自明。


“金融危机中的亚洲电影”成为本届釜山影展关注的焦点,在经济的原因之外,好莱坞的全面入侵、全球统一的时尚趋势,都使亚洲各国的民族电影面临考验。在为《小武》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我说到了韩国一打开电视,看到了和在北京看到的一样的卫星电视,感到一种失望。再过几年,全亚洲的青年都在唱同一首歌,喜欢一样的衣服,女孩子化一样的妆,拎一样的手袋,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也就是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坚持本土文化描述的独立电影,才能提供一些文化的差异性。我越来越觉得,只有在差异中,人类才能找到情感的沟通和位置的平衡。全球同一的时尚趋势,会使世界变得单调乏味。随后我强调,总是在电影处于困难之时,总是在电影工业不景气的时候,总是在文化信心不足的时刻,独立电影以其评判与自省的独立精神、不拘一格的创新力量从事着文化的建设。




于是我说,业余电影的时代即将再次到来。



这是一群真正的热爱者,有着不可抑制的电影欲望。他们因放眼更深远的电影形态而自然超越行业已有的评价方式。他们的电影方式总是出人意料,但情感投注又总能够落入实处。他们不理会所谓专业方式,因而获得更多创新的可能。他们拒绝遵循固有的行业标准,因而获得多元的观念和价值。他们因身处成规陋习之外而海阔天空。他们也因坚守知识分子的良心操守而踏实厚重。


在这些人中,有《筋疲力尽》的戈达尔,也有身处《黄金时代》的布努埃尔。有罗麦尔,也有被拒绝在电影学院门外的法斯宾德。波兰斯基曾经说过:“在我看来整个新浪潮电影都是业余作品。”而这位高傲的专业人士不曾想到,正是这些天才的业余作品给电影带来了无穷的新的可能。


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么今天呢?你很难说流连在盗版VCD商店的人群中,出现不了中国的昆汀塔伦蒂诺;你也很难说有条件摆弄数字录像机的青年里出现不了当代的小川绅介。电影再也不应该是少数人的专有,它本来就属于大众。在上海,我曾同一批电影爱好者有过接触,这些以修飞机和制作广告为生的朋友,也许会为未来的中国电影埋下伏笔。我一直反感那种莫名其妙的职业优越感,而业余精神中则包含着平等与公正,以及对命运的关注和对普通人的体恤之情。




我不诗化自己的经历



有一次在三联书店楼上的咖啡馆等人,突然来了几个穿“制服”的艺术家。年龄四十上下,个个长发须,动静极大,如入无人之境,颇有气概。


为首的老兄坐定之后,开始大谈电影。他说话极像牧师布道,似乎句句都是真理。涉及人名时决不带姓,经常把陈凯歌叫“凯歌”,张艺谋叫“老谋子”,让周围四座肃然起敬。


他说:那帮年轻人不行,一点儿苦都没吃过,什么事儿都没经过,能拍出什么好电影?接下来他便开始谈“凯歌插队”、“老谋子卖血”。好像只有这样的经历才叫经历,他们吃过的苦才叫苦。


我们的文化中有这样一种对“苦难”的崇拜,而且似乎是获得话语权力的一种资本。因此有人便习惯性地要去占有“苦难”,将自己经历过的自认为风暴,而别人,下一代经历过的又算什么?至多只是一点坎坷。在他们的“苦难”与“经历”面前,我们只有“闭嘴”。“苦难”成了一种霸权,并因此衍生出一种价值判断。


这让我想起“忆苦思甜”,那时候总以为苦在过去,甜在今天。谁又能想到“思甜”的时候,我们正经历一场劫难。年轻的一代未必就比年长的一代幸福。谁都知道,幸福这种东西并不随物质一起与日俱增。我不认为守在电视边、被父母锁在屋里的孩子比阳光下挥汗收麦的知青幸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问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恼,没什么高低之分。对待“苦难”也需要有平等精神。




西川有句诗:乌鸦解决乌鸦的问题,我解决我的问题。带着这样一种独立的、现代的精神,我们去看《北京杂种》,就能体会到张元的愤怒与躁动,我们也能理解《冬春的日子》中那些被王小帅疏离的现实感。而《巫山云雨》单调的平光和《邮差》中阴郁的影调,都表现着章明和何建军的灼痛。他们不再试图为一代人代言。其实谁也没有权利代表大多数人,你只有权利代表你自己,你也只能代表你自己。这是解脱文化禁锢的第一步,是一种学识,更是生活习惯。所以,“痛苦”在他们看来只针对个人。如果不了解这一点,你就无法进入他们的情感世界。很多时候,我发现人们看电影是想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种电影,如果跟他们的经验有出入,会惶恐,进而责骂。我们没有权利去解释别人的生活,正如我喜欢赫尔佐格的一个片名《侏儒也是从小长大的》,没有那么多传奇,但每个人长大都会有那么多的经历。



对,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开始怀疑他们对经历与苦难的认识。


在我们的文化中,总有人喜欢将自己的生活经历“诗化”,为自己创造那么多传奇。好像平淡的世俗生活容不下这些大仙,一定要吃大苦受大难,经历曲折离奇才算阅尽人间。这种自我诗化的目的就是自我神化。因而,我想特别强调的是,这样的精神取向,害苦了中国电影。有些人一拍电影便要寻找传奇,便要搞那么多悲欢离合、大喜大悲,好像只有这些东西才应该是电影去表现的。而面对复杂的现实社会时,又慌了手脚,迷迷糊糊拍了那么多幼稚童话。


我想用电影去关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程中,感觉每个平淡生命的喜悦或沉重。“生活就像一条宁静的长河”,让我们好好体会吧。


北岛在一篇散文中写道:人总是自以为经历的风暴是唯一的,且自喻为风暴,想把下一代也吹得东摇西晃。


最后他说,下一代怎么个活法?这是他们自己要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们将会是怎么个活法,我们将拍什么样的电影。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个空洞的词。


我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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