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塔伦蒂诺电影《天生杀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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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 / 《天生杀人狂》

文 / [美国]昆廷·塔伦蒂诺

译 / 吉晓倩

淡入

内景，小吃店，白天
新墨西哥某处的小吃店。米基·诺克斯，背对着我们，坐在柜台边用餐。我们听到画外的弹子机传来的乒乓声。
女招待梅布尔走过来把米基的咖啡杯加满。
米基：你们有什么馅饼？
梅布尔：苹果的、核桃的、樱桃的和酸橙的。
米基：你推荐哪种？
梅布尔：酸橙馅饼很棒。不过第一次吃可能受不了它的味道。
米基：我有10年没吃过酸橙馅饼了。
梅布尔：你以前吃的时候喜欢吗？
米基：不喜欢，不过没关系。10年前我跟现在完全不一样。让我们传酸橙馅饼出庭吧。再来一大杯牛奶。
梅布尔（向右转身，向画外的某人）：要两份吗？
摄影机后拉，我们第一次看到玛洛里·诺克斯，米基的妻子，她坐在他旁边的吧凳上，也是背对着摄影机。
玛洛里：不，罗丝。
梅布尔（恼怒）：我不叫罗丝。（指指姓名牌）我叫梅布尔。
梅布尔出画。
玛洛里：管她叫什么呢。
玛洛里从吧凳上跳下来，走过去，拿起收银机旁的零钱罐，把硬币都倒在柜台上，挑了一个25美分的硬币。
梅布尔：嗨，你想干吗？
玛洛里从玩弹子机的牛仔身边走过去。
牛仔一直盯着她看，结果丢了球。
她走到后面的投币唱机前，把那个25分币塞进去，选了一首歌，按下按钮，唱针落在唱片上，一支歌唱上帝的动听的乡村摇滚歌曲在小吃店内响了起来。
梅布尔给米基端来了馅饼和牛奶。
梅布尔（对米基）：她不能那么做。那是给杰瑞的孩子玩的，不该播放摇滚乐。
摄影机移动，推成米基的特写。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他。他咬了一大口绿色的馅饼。
米基：我可弄不走她。
玛洛里开始在小吃店里跳起缓慢而又富有挑逗力的方丹戈舞。她确实玩得很带劲儿。玩弹子机的牛仔和梅布尔开始猜测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米基对此毫不关心。他在忙着享受他的馅饼和牛奶。

外景，小吃店，白天
一辆肮脏的轻型货车停在了小吃店前。
车上引人注目地贴着联邦旗帜的贴花。桑尼、奥蒂斯和厄尔，三个外表粗鲁的红脖子（注：指颈项晒得红红的美国南部贫苦农民，尤指其中观念狭隘的保守者）依次下车。发动机罩下面冒出了蒸汽。
厄尔：这他妈的混蛋东西开锅了。你们进去吧。我来检修一下。

内景，小吃店，白天
桑尼和奥蒂斯走进大门，摇滚乐的声浪迎面扑来。玛洛里跳着爵士舞的性感景象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桑尼：上帝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蒂斯：是个婊子，伙计。
奥蒂斯和桑尼交换了一下眼神。
桑尼：上去试试，小子。
奥蒂斯走向玛洛里。桑尼走到柜台前，坐到米基旁边。
桑尼：美乐啤酒，梅布尔。
梅布尔：来了。
奥蒂斯站在玛洛里面前，试图模仿她的动作。此时她正闭着眼，所以没有看到他。
梅布尔把美乐啤酒放在桑尼面前。桑尼喝了一大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店里的这出好戏。
桑尼（对米基）：是个好货色，对不对？
正在吃馅饼的米基转过头来看着桑尼。
他没有泄露任何感情——
米基：她的名字叫玛洛里。
唱针从唱片上移开。这首歌结束了。
玛洛里睁开眼，看到了奥蒂斯。
奥蒂斯：见鬼！别停，宝贝。我才刚做完热身。
奥蒂斯向她展露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然后转身看着桑尼。
桑尼咯咯一笑。
桑尼：嗨，我觉得她对你有意思。
奥蒂斯又向玛洛里转过身来。她劈面给了他一记重拳，把他打得转了半圈。
桑尼嘴里的啤酒都喷了出来。
玛洛里抓住奥蒂斯的后脑勺，把他的头向桌子上磕去，砸裂了桌面。
奥蒂斯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桑尼从吧凳上跳下来，但是米基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桑尼转身对着米基，摩拳擦掌，准备应战。他指着米基，摆出威吓的姿态。
没等桑尼说出威吓的话，米基的刀子就拔出鞘了，飞快地一挥，切掉了桑尼的手指。
桑尼的手指掉到了他的靴子上。他紧握着疼痛的手。鲜血从伤口流出。
米基：就算我的女人把你的兄弟打得大败，你也不应该参战。
米基把刀子闪电般地连挥五下，然后还刀入鞘。起初，桑尼好像跟刚才没什么分别。最后，鲜血从他脸上和胸前的刀口流了出来。桑尼瘫倒在地。
做快餐的厨师大叫着冲出厨房，扑向米基，手里挥舞着切肉刀。
米基从夹克里胁下的枪套中抽出一把点45口径自动手枪，开火。
子弹飞向厨师的脸。击中了。厨师双手捂着脸，倒在地上，尖叫。
米基发现了站在玻璃窗外的厄尔。厄尔看到了事件的全部经过。
厄尔的口形显示他在说“操”这个词。他转身欲逃。
米基把刀子掷向玻璃窗。玻璃碎了。刀子深深地插入了厄尔的后背。他栽倒在地，死了。
米基转身去看玛洛里。她正坐在奥蒂斯身上，不停地把他的头往地上撞。
米基：宝贝。
玛洛里抬头看着米基。她从奥蒂斯身上起来，走到米基身边。
米基举起手枪，瞄准玩弹子机的牛仔，穿着牛仔靴的牛仔在颤抖。米基瞄准了梅布尔，梅布尔紧紧地抓着咖啡壶，泣不成声。
米基（对玛洛里）：选一个。
玛洛里玩起了游戏，在梅布尔和牛仔之间指来指去。
玛洛里：厄尼、米尼、明尼、莫，抓住黑鬼的笼头。如果他嗷嗷叫，就放他走。厄尼、米尼、明尼、莫。妈妈叫我挑最好的，而你就是那一个。
她停了下来，指着梅布尔。梅布尔在哭泣，尖叫。
梅布尔：不！
米基扣动了点45口径自动手枪的扳机。子弹击穿了梅布尔抱着的咖啡壶，炸开，打入了她的胸口。
她倒在地上，死了。
米基和玛洛里手挽着手，走到牛仔面前。牛仔站在自己的一滩尿迹里。
玛洛里：你告诉人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他们是米基·诺克斯和玛洛里·诺克斯干的。明白了吗？
牛仔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两个杀手深深地狂吻。然后，米基和玛洛里牵着手走出了小吃店。

片头字幕。

内景，行驶的帝威车，白天
米基和玛洛里坐在一辆俗丽的凯迪拉克牌帝威车里。声带里响着杜安·艾迪的《反叛者》。背景是刺眼的合成镜头。醒目的字幕出现在影片50年代风格影像的背景上。
当字幕结束时，切至黑暗。
片头字幕结束。
在黑色的银幕上，我们听到——
斯奎瑞巡官：叫斯卡格内蒂来这儿。

内景，警察局（斯奎瑞的办公室），白天
摄影机置于办公室中央。门在银幕画面的中央。
杰克·斯卡格内蒂推开门，走进斯奎瑞的办公室。斯奎瑞一直没在银幕上露面。
斯卡格内蒂：你想见我，巡官？
斯奎瑞巡官（画外）：斯卡格内蒂，去C讯问室。监狱委员会主席德怀特·麦克拉斯基在那里等着见你。你将把两个犯人从县监狱押往贝克斯菲尔德的尼斯特洛姆精神病院。
斯卡格内蒂：胡扯。我是一名侦探。你要想找跑腿的，去叫杰瑞·刘易斯。
斯卡格内蒂转身离开办公室。把门在身后重重地带上。斯奎瑞在他背后喊——
斯奎瑞巡官（画外）：杰克！

内景，警察局走廊，白天
斯卡格内蒂警探飞快地走向走廊尽头。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皱皱巴巴的旧夹克。
人们在前景和后景来来往往，斯卡格内蒂把一条“一拉得”领带套到脖子上。

内景，C讯问室，白天
德怀特·麦克拉斯基，一个50多岁的男人，身着便装，站在前景，背对着门，正在读一本书。后景，斯卡格内蒂走进讯问室——
斯卡格内蒂：杰克·斯卡格内蒂。你想见我？
麦克拉斯基向斯卡格内蒂转过身来。
麦克拉斯基：祝贺你破获了柯蒂斯·福克斯案件，斯卡格内蒂。你结束了一场噩梦。本城的女士们又可以安心入睡了，她们都应该感谢你。
斯卡格内蒂：谢谢你，先生。
麦克拉斯基：我是加利福尼亚监狱委员会的德怀特·麦克拉斯基。请坐。
斯卡格内蒂坐到询问桌前的一把椅子上。
麦克拉斯基（指着书）：读起来确实很不错。我很奇怪好莱坞为什么没有发现你。这本书能拍成比《急先锋横扫罪恶城》那种垃圾更好的影片。
麦克拉斯基把书放下，我们看到标题：《柯蒂斯·福克斯：连环杀手的落网与伏法》，作者杰克·斯卡格内蒂。麦克拉斯基坐在桌旁，面对着斯卡格内蒂。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档案，抛到斯卡格内蒂怀里。
麦克拉斯基：我想，你会发现这个读起来也很不错，米基和玛洛里的档案。你熟悉他们的情况吗？
斯卡格内蒂打开档案。里面包括档案、报告和米基与玛洛里的照片。斯卡格内蒂眼睛亮了——
斯卡格内蒂：有谁会不熟悉呢？
麦克拉斯基：你有没有一直关注新闻报道？
斯卡格内蒂：自从被关进监狱，他们就被分开了。
麦克拉斯基：苏珊维尔监狱和索勒代尔监狱。
斯卡格内蒂：他们杀了不少犯人和看守。
麦克拉斯基：在一年之内，杀了5个犯人、10个看守和一个精神病专家……很好。
你确实一直在看新闻标题。
斯卡格内蒂点头。
麦克拉斯基：瞧，我们的处境是：概括地说，没有一所监狱想要他们，没有一所监狱会接受他们。这些监狱是像地狱一样的地方，典狱长们个个铁石心肠。可是没人想把这两个狗娘养的关在自己的牢房里，天天打交道。
斯卡格内蒂：我明白。
麦克拉斯基：我们也明白。所以我们解决这个小问题的方法是：证明他们疯了。我们要把他们送到专门收治精神不正常的罪犯的尼斯特洛姆精神病院去。
斯卡格内蒂：洛伯特米海湾的那个？
麦克拉斯基：你听说过？
斯卡格内蒂：那么，在这一计划里，我起什么作用？
麦克拉斯基：公众喜欢你，杰克……你不介意我叫你杰克吧？
斯卡格内蒂：绝对不介意。
麦克拉斯基：你是明星警察。在这一行干了26年。是平装本的畅销书……（抓起斯卡格内蒂的书，读出封底的文字）一位当代的帕特·加里特。一位百折不挠的执法人员，向杀人狂举起正义之剑。（放下书）你是正义的化身，这就是选择你来押送诺克斯夫妇的原因。我们监狱委员会知道，在押解的路上，一旦有什么情况发生——企图逃跑、意外、火灾、任何情况……“超级警察”杰克·斯卡格内蒂都会在现场出色地保卫公众的利益。
斯卡格内蒂：我明白了。
麦克拉斯基：你来写个剧本，杰克，就叫《决战莫哈维河谷：米基和玛洛里的终结》，或者随便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找对了人？
镜头停在斯卡格内蒂身上。
（切至）

内景，县监狱，牢房走廊，白天
斯卡格内蒂的视点——
麦克拉斯基站在一扇大铁门旁边。他用拳头“砰砰”地敲门。在这一场景我们一直采用斯卡格内蒂的视点。
麦克拉斯基：皮特，开门，我跟一位访客一起来了！
蜂音器响了。
麦克拉斯基打开门。我们跟着他沿着走廊走下去。就在门打开的时候，我们听到一个女声在唱着《长久服刑的女人》这首歌。
麦克拉斯基一边走一边转身对斯卡格内蒂讲话——
麦克拉斯基：唔，杰克，我告诉你，我在服刑机构干了这么多年，我得说，时间可不短，米基和玛洛里毫无疑问是我见过的最变态、最邪恶的畜生，这种人我连看都不愿看。我是说，那两个混蛋就是活生生的证明，证明我们的制度有多操蛋。
他们向前走的同时，《长久服刑的女人》的歌声逐渐响了起来。
斯卡格内蒂（画外）：谁在唱歌？
麦克拉斯基：就是米基的另一半，玛洛里·诺克斯。这位女士在鱼缸里把她的父亲给淹死了。

插入镜头：内景，起居室，夜晚
家用鱼缸的特写，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突然，玛洛里的父亲的头被按进了鱼缸里。
（切回）

监狱走廊
麦克拉斯基：这两位又合伙把她的母亲活活地烧死在床上。

插入镜头：内景，卧室，夜晚
玛洛里的母亲在床上熟睡的中特写，她的嘴张着。有一个像是汽油喷嘴的东西出现在画面上方，向她的脸上浇汽油。她咳嗽，呕吐。摄影机上摇，我们看到米基拿着一罐汽油。
玛洛里的特写，她的面前是一根燃烧着的火柴。她把火柴向前扔去。我们听到玛洛里的母亲在火海里的呼嚎。
（切回）

监狱走廊
还是斯卡格内蒂的视点——
斯卡格内蒂（画外）：为什么？
麦克拉斯基仍走在镜头前面。
麦克拉斯基：因为她的父母不愿意祝福他们的婚姻。
斯卡格内蒂：爱情可真够伟大的。
麦克拉斯基（大笑）：爱情可真够伟大的。说得好。
还是斯卡格内蒂的视点：镜头从麦克拉斯基下摇，对着他手中的玛洛里的档案。档案包括她的照片，列出了她的头发的颜色、眼睛的颜色、身高、体重、种族等等。下面有一栏写着：“精神病专家的意见”。
我们在读这些意见时，能够听到一位医生的声音在朗读。
女精神病专家（画外）：被追问到谋杀的原因时，病人变得充满敌意……

插入镜头：内景，精神病专家的办公室，白天
玛洛里就像一架穿着囚服的性机器，看上去百无聊赖，野性难驯，纵欲过度。她坐在椅子上，直视着摄影机。
玛洛里：我不欠你解释！我不欠你任何鬼东西！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让你开心的。我就不告诉你你想听的东西，你能怎么样？把我扔进监狱里？我已经在监狱里了。你这头蠢猪。你打算给我加刑？我已经是终生监禁了。你还能用什么东西来威胁我？死？我倒想瞧瞧你他妈的怎么对付我。我在这儿还没见着一个管得了我的混蛋！
（切回）

死囚牢房走廊
还是斯卡格内蒂的视点——
我们从档案上抬起眼睛，看到麦克拉斯基倚靠在一间囚室的门上。
我们听到有人在囚室里唱着《长久服刑的女人》。
镜头推向麦克拉斯基，他直视着摄影机，向囚室做了一个手势——
麦克拉斯基：她就在这儿……你认识她，你深爱她，你不能没有她……玛洛里·诺克斯。
摄影机从麦克拉斯基身上摇向囚室内。我们看到了玛洛里。她背对着我们，且歌且舞。

内景，监狱（玛洛里·诺克斯的囚室），白天
玛洛里脸部的特写。她在唱《长久服刑的女人》。
玛洛里（唱）：九十九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看看我，我再也没有自由，我是个长久服刑的女人……
麦克拉斯基（画外）：嗨，诺克斯！外面有人想见你。
玛洛里继续跳她的特拉金舞。
玛洛里（唱）：我劳作在路上，我劳作在海边，我劳作在甘蔗田，我要自由……
玛洛里的视点——
她凝视了麦克拉斯基和斯卡格内蒂几秒钟。然后，像一只公牛一样，径直冲向他们——摄影机推向他们。玛洛里在画外尖叫。镜头猛然推到了铁栅栏上。玛洛里的视点——镜头上移，看向天花板，然后又落回地面。
地面上的中定焦镜头。
玛洛里落入画面，昏了过去。
铁栏外的斯卡格内蒂的特写。
斯卡格内蒂：上帝！
摄影机摇成麦克拉斯基的特写。
麦克拉斯基：别担心。她总是那么做。
（切回）
躺在地上的玛洛里她依旧昏迷不醒，鲜血从她的头上流下来。
麦克拉斯基（画外）：跟我来。

内景，监狱（长长的走廊），白天
摄影机在走廊的尽头。麦克拉斯基和斯卡格内蒂从另一端向摄影机走来。斯卡格内蒂在研读档案。
菲尔·沃利策跟在两个人后面走来。
沃利策：你在躲我，德怀特？
麦克拉斯基：嗨，菲尔，你怎么样？
沃利策（对斯卡格内蒂）：这狗娘养的是监狱委员会主席，不过把他弄到监狱里也算是为民除害。
麦克拉斯基（对斯卡格内蒂）：我来这里的惟一目的就是让他恢复正常。我乘下一班飞机走。杰克，这就是这所监狱的典狱长，菲尔·沃利策，这儿掌权的人。
沃利策与斯卡格内蒂握手。
沃利策：很高兴见到你。我读了你的书。印象深刻。在柯蒂斯·福克斯那件案子上你干得真漂亮。
斯卡格内蒂：谢谢。
麦克拉斯基：从现在开始，你就跟菲尔打交道了。他能回答所有与押解有关的问题。20分钟后我就得说祝你好运和再见了。我飞回萨克拉门托的班机在一小时后离开洛杉矶。
沃利策：我希望你知道，你走后我们的眼泪会流成一条河。
他们都开怀大笑。
斯卡格内蒂：我们的旅行是怎么安排的？
沃利策：哦，米基和玛洛里不能一起走。所以，我们把你安排在一辆囚车里，你带玛洛里先走，然后你再回来接米基。
斯卡格内蒂：你们把米基关在哪儿了？
沃利策：我们把那个混蛋关在整所监狱里最深、最黑的牢房里。不过碰巧现在他有一个特别的访客。
斯卡格内蒂：谁？
沃利策：韦恩·盖尔。
斯卡格内蒂（惊讶地）：韦恩·盖尔！

内景，监狱，会客区，白天
韦恩·盖尔，一个杰拉尔多·里维拉式的年轻记者，精力充沛，一往无前。他正坐在监狱会客区的来访者一边。会客区里仅有韦恩一人，显得空荡荡的。
很明显，狱方为这次会面做了一些安排。韦恩的手里有一只微型录音机，他正在测试。
韦恩（对着录音机）：测试一……二……三……测试……一……三……结束，结束，结束。会见米基·诺克斯。
韦恩关掉录音机，倒带，从头播放。录音机性能良好。他按下录音键，把录音机藏在了运动外套里。
囚犯一边的门开了，米基·诺克斯被两个狱警领进了房间。米基穿着这所监狱的囚服——蓝色的连衫裤。他的腰上围着一条又厚又宽的皮带，两侧各有一个金属环。结实的手铐的长链条绕过他的身体，穿过金属环，把他的双臂固定在体侧。他的手脚各上了两重镣铐。
狱警都拔出了枪，随时准备把米基打成两半，只要他敢有轻微的不轨行为。就一个镣铐缠身的人而言，奇怪的是：米基似乎可以控制他周围的环境。即使他被国家的象征（镣铐、监狱、看守、手枪、囚服）重重地束缚着，他依旧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令人着迷的危险人物。
韦恩（对自己）：节目开始了。
米基重重地坐进了玻璃这边囚犯一方的椅子。狱警走向自己在墙边的位置。
韦恩：你好，米基。我们还没有彼此介绍一下呢。我是韦恩·盖尔。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我或者能否想起我。你的案子审理期间我是法庭外的记者之一……
米基：每个人都知道你是谁。你很出名。
韦恩（稍顿，回敬道）：我也能对你说同样的话。（微笑）多谢你肯见我……
米基沉默。
韦恩：我有一档电视节目。很受欢迎。每周我都要为不同的连环杀手做一份小传。你不介意我叫你连环杀手吧？
米基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韦恩：我们做的关于米基和玛洛里的节目是最受欢迎的一期。
米基：你给韦恩·加西做过吗？
韦恩：做过。
米基：谁的收视率更高？
韦恩：你的。
米基：泰德·邦迪呢？给他做过吗？
韦恩：做过。根据尼尔森市场研究组织的统计，你的收看率更高。
米基：很好……这些狗屎雅皮士。
韦恩：我们想——
米基：那曼森呢？
韦恩：曼森比你高。
米基：要想击败曼森确实很难。
韦恩：我们等着做你的后续报道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一时刻绝对到了。（停顿）我想，对于任何一个关心事态进展的人来说，情况已经很明显，监狱委员会把宪法从窗户里扔了出去。你和玛洛里是杀手，但你们没有发疯。你们属于监狱，而不是精神病院。监狱委员会居然未经公正裁决就决定把你们送进医院，他们惟一的目的就是把你们变成植物人。有些人会说：“那又怎么样？”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在他们这样对待你们的时候我们装做视而不见，就等于是允许他们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重复这种行为。如果今天他们由于认为你的行为很危险而把你的头脑洗得一干二净，那么明天他们就会由于认为我的言论很危险而把我的头脑洗得一干二净。到什么程度他们才会停止？
米基没有反应。
韦恩：我的问题是，米基，你不是很能引发共鸣。我是在孤军奋战。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想把监狱委员会的所作所为当成我们后续节目的焦点。我已经就这个问题采访过监狱委员会的德怀特·麦克拉斯基。我告诉你，米基，他看上去很阴险。他们聘来的为你草草定案的心理学家不肯与我们会谈，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我采访了审判你的法官伯特·斯坦斯莫以及心理学家和作家莱因霍尔德，他们俩都不相信你精神不正常。你把这些情况拼凑在一起，对州里的用心就一目了然了。但是电视台不满意。他们觉得这期节目还需要一个成分。就是你。为了使节目完成并且播放，我需要对你进行采访。自从审判以来，你还没有跟新闻界谈过话呢。现在，就在你要被移送到精神病院的前几天，你跟韦恩·盖尔做一个电视访谈。我们现在说的是传媒界的一桩大事。外面每一个有电视机的蠢货都会锁定这个频道看这个节目。我们会让他们的动机变得路人皆知，让他们因此而蒙羞，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至少在短期内，公众会阻止他们给你和玛洛里实行脑白质切断术。唔，你怎么看？
米基：你跟玛洛里谈过这事吗？
韦恩：她不肯见我，米基。他们不肯让你知道她的情况，但我打算告诉你一点儿。自从你们俩被判刑，玛洛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米基：她不讲话？
韦恩：对任何人都不讲。她唱。
米基：唱？唱些什么？
韦恩：唱歌。《他是叛逆者》、《帮派头子》、《无悯之城》，还有达斯蒂·斯普林菲尔德的《只愿与你相守》。我听到的就是这些。她的行为是医生写出的对付你们的报告的主要内容。所以即使她愿意见我，当然她并不愿意，我也不能拍她。如果我问她，“玛洛里，你是不是发疯了？”她开始唱《路中央的死臭鼬》，就把整件事都弄砸了。
米基咧嘴一笑。
狱警过来，要把他带走。
狱警（画外）：时间到了，恶棍！
他们抓住米基，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韦恩站起来。
韦恩：等等，米基，我需要一个回答。
米基没有反应，跟着狱警走了。
韦恩（在他背后喊）：你考虑考虑，可别考虑得太久。

内景，米基的囚室，白天
米基的中特写，他正蜷在床上，给玛洛里写信——
米基（画外）：最最亲爱的玛洛里，我的囚室太冷了。晚上我冻得发抖。我假装你躺在我身边，从后面抱着我，你的腿搭在我身上，你的双臂紧紧地环绕着我。我躺在囚室里……
（化入）

广角镜头
囚室里，米基背后。镜头缓缓地后拉。
米基（画外）：……想像着我吻你。不是做爱，而是一小时一小时不停地热吻。我记得我们共度的时光里的每一件事。我记得你给我讲过的每一个笑话。

信的特写
在广角镜头下继续写——
米基（画外）：我记得你与我分享的每一个秘密。分享还是告诉？我想分享这个词更合适。我记得你的每一次开怀大笑。

米基的大特写
他一边写，一边蠕动着嘴唇，我们可以听到玛洛里的笑声——遥远的萦绕的回声。
米基：我记得我们吃过的每一餐。我记得你的厨艺。我尤其记得你做的砂锅菜。我记得看大卫·莱特曼的节目。我们听到电视里的笑声。
米基：我记得开快车……越来越快，把一切都远远地甩在帝威车后。
帝威车的声音渐响，直到我们……
（切至）

外景，帝威车，夜晚
摄影机架在发动机罩上，俯拍正在飞车的米基和玛洛里——慢镜头。狂风呼啸着从他们发间掠过。玛洛里狂野地笑着，双臂搂着米基，吻他。
米基（画外）：你，宝贝，在我身边。你的赤脚放在仪表盘上，跟着收音机高唱《针毡》、《他是叛逆者》、《你是我的世界》、《火之诫》、《爱情生长在迷迭花丛中》、《给我快乐》……
（化入）

外景，帝威车，夜晚
帝威车停在路边，米基坐在驾驶座上，脚蹬着仪表盘，看玛洛里在汽车的发动机罩上狂舞。
米基（画外）：你跳舞，我的上帝，你在跳舞。我躺在床上，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重温我们的幸福。每一天都从我们相处的日子中拿出一天来，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回想。我不急着往前赶。我按照顺序来，把那一天再活一遍。在我们初吻的那一天……
（化入）

内景，卧室，夜晚
银幕上喷射着火焰。米基和玛洛里的面庞出现在火焰里，充满激情的接吻。
米基（画外）：杀死你的父母，我们的婚礼……这不仅仅是回忆，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快乐……
（化入）

内景，餐馆，白天
韦恩的中特写。他把一张纸举在面前，正在朗读。在上一场景化入前，我们听到韦恩的声音叠加在玛洛里的歌声之上。
韦恩（朗读）：“在把你的建议考虑了几天之后，我得出结论，你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一个全国性的电视访谈对我和玛洛里非常有利。惟一的障碍就是4天后他们就要把我送到那个滑稽的农场去了。不过，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相信你能安排好。这是我们创造电视收视率的机会。你的忠实的，米基·诺克斯。”（把信从脸前放下来）我是上帝还是什么？
我们现在看到这家餐馆有着邓尼式的装修。韦恩的节目组聚在一个火车座前，桌上放着油腻的残羹剩饭。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他们都做出向他祈祷的样子。
这组人包括：摄影师斯科特，他总是穿着花哨的圆领衫（现在穿的这一件胸前印有电影《轮子上的魔鬼》的剧照）；音响师罗杰，他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和百慕大短裤；还有野朱莉，韦恩的助手，她穿着百慕大短裤、棒球衫和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不管天气有多么热，外套从来不脱。罗杰和录音机形影不离，斯科特和摄像机形影不离，野朱莉总是拿着一个巨大的笔记本。这几个邋里邋遢的电影人物都是二十几岁，与一副雅皮士派头的衣冠楚楚的韦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野朱莉开了一瓶香槟酒。大家纷纷伸过咖啡杯，朱莉给他们倒酒。不过朱莉自己是直接用瓶子喝的。
注意：这一场景用《他的女友礼拜五》的快速、热情的速度表演。
韦恩：干杯！为了庆祝。就在今天，我们获悉，我们将在电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刻。我们将与有史以来最具魅力的连环杀手进行一次深入的促膝倾谈，就在他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度过余生的前一天。一个幸运的记者在他的一生中可能仅会出现4次黄金时刻，而现在就是其中之一。好比沃利斯采访诺列加，好比艾尔顿·约翰向《滚石》杂志承认自己是双性恋，好比对兴登堡飞艇空难的含泪报道，好比特吕弗直接拍摄关于希区柯克的纪录片，好比罗贝尔·卡帕的摄影作品，好比伍德沃德与伯恩斯坦在地下停车场与“深喉”会面，好比约翰·里德笔下“震撼世界的十天”，好比肯特州立大学发生的嬉皮士惨案，好比梅斯乐斯兄弟报道阿尔特蒙音乐节，好比尼克松与弗洛斯特的谈话……
罗杰：好比雷蒙德·布厄亲眼目睹哥斯拉毁灭东京。
在场的每个人都笑了。
斯科特：计划是怎么安排的，头儿？
韦恩在侃侃而谈时，野朱莉一直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她从不讲话，只是写。
韦恩：我们用今晚和明天来制作节目。后天他们就把米基送走了。这就是我们做米基·诺克斯访谈的时间，因为第二天他就走了。
斯科特：如果没有这次访谈，电视台是不是就得关门了？
韦恩：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他们绝对不想与米基本人面对面。可他们想要一个后续节目，不管我给他们什么他们都要。我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米基·诺克斯。我要让他相信他的脑白质完全依赖于这期节目。当我把这一招告诉伍迪和头儿们时，他们都要晕过去了。这可是大热门。他们想把节目扩展到一小时，还要求快。
在听韦恩讲述时，我们看到的是一段用家用8毫米摄像机拍摄的录像带剪接成的蒙太奇。这是米基和玛洛里过着普通人生活的录像——

家庭录像
米基与给他们办理结婚手续的法官握手。玛洛里幸福地站在米基身旁。

家庭录像
玛洛里在“鲍伯的大男孩”卡通造型娃娃旁边摆出撩人的姿势。

家庭录像
在家里，玛洛里坐在米基腿上。

家庭录像
玛洛里睡在床上的特写。米基（手持摄像机）挠她的下巴。玛洛里拍自己的脸，手上满是剃须膏。

家庭录像
米基和玛洛里跟圣诞老人一起摆姿势。

家庭录像
米基在洗手间里吃了一惊。
韦恩：在过了一段非常平凡、乏味、没有一丝一毫出奇之处的生活后，这对恋人使全国震惊。他们横穿这个国家，大开杀戒，虽然只持续了三星期，却留下了……

照片
鲜血淋漓的受害者的黑白照片——男人和女人。

照片
作案现场血迹斑斑的粉笔轮廓示意图的黑白照片。
韦恩（画外）：已知有48具尸体停在他们身后。包括……

家庭录像
玛洛里和她的父母在一起的幸福时刻。三个人都在微笑。玛洛里在中间，搂着父母。玛洛里的父亲在啃一只鸡腿。他拿着鸡腿，玛洛里凑上去咬了一口。
韦恩（画外）：……玛洛里和自己的父母。

照片
洛杉矶的彩色明信片。
韦恩（画外）：他们在洛杉矶开始了第一波作案。
韦恩·盖尔站在一家Circle K便利店门前，对着镜头讲话——
罗杰：多快才算快？
韦恩：下周就上。
听到这话，韦恩的手下被嘴里的香槟呛了一下。
罗杰：我们的素材带不够做一小时的节目。
斯科特（指着罗杰）：他说得对。
韦恩：用第一次节目里的强奸和抢劫段落，把次序颠倒一下就行了。外面那些蠢蛋肯定看不出来。用那些垃圾把节目填满。我们拍一个新的引子。从第一次节目选些旧素材，给米基和玛洛里做一个简短的小传。我们选择一个新的角度……从监狱委员会的鬼主意开始讲。再添点儿新东西，剩下的就是访谈。还他妈的有什么困难？哦，朱莉记一下：我需要伍迪在“五点钟现场播报”中给我30秒的时间，好为下周的节目做宣传。我们在采访米基的时候，从监狱里找点儿噱头。
野朱莉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划拉着。韦恩冲斯科特打了个响指。
韦恩：你，斯科特，准备一个B格式摄录机和一个遥控器，要轻装上阵。
斯科特专心地闭上眼，重复着韦恩的话——
斯科特：B格式摄录机带遥控器，加上双向普通连线。记住了。（睁开眼）那么访谈呢……你想用什么摄像机拍访谈？
韦恩闭上眼——
韦恩：让我想想……高对比度16毫米黑白——我要的是黑白片，必须黑是黑，白是白。这是为了丰富画面感，该死的摄像机。素材带！素材带！素材带！
韦恩敲着桌子。
野朱莉的特写，她在笔记本上记着：“素材带……素材带……素材带！”
韦恩：野朱莉跟我来，策划这个访谈。（指着罗杰和斯科特）你们两个去剪辑室，把新旧带子都找出来，凑在一起，看看我们都有些什么东西。把素材带整理出个样子来。这样等我们做完访谈以后，只要往上面一接就行了。
斯科特：你什么时候要这个剪辑片？
韦恩：明天。
（切至）

字幕：“明天”
（切至）

内景，电视台走廊，白天
摄影机引导着韦恩，他正在对野朱莉讲话。在他们快步穿过走廊时，野朱莉还在奋笔疾书。
韦恩：到那时我会问他是否信仰上帝。如果他说信仰，我就问，他认为上帝会怎么看待他的行为，以及他是否担心地狱的烈焰。如果他说不，我就说：“那么，米基，你信仰什么？”希望他能说点儿有爆炸性的东西，比如一个被炸成两半的人脸上的表情、玛洛里的眼睛、性、毒品、摇滚乐什么的。他肯定会说些提神的话。
韦恩和野朱莉走进剪辑室。斯科特和罗杰坐在里面，每个人都穿着前一天穿的那套衣服，而且看上去他们是穿着那套衣服睡觉的。除了韦恩，他换了一件套衫，看起来精干而时髦。
韦恩：好，伙计们，让我们看看剪辑片。
斯科特：哦，我们基本上就是用了一部分老片子……
罗杰：不过我们把次序颠倒了一下，所以不是太明显……
斯科特：然后我们又加了一点儿新东西……
罗杰：所以我们拍好访谈后，直接加在后面就行了。
韦恩和野朱莉各自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韦恩：好的，让我们看看。
显示器屏幕的特写。我们看到它上面显示出机器在慢慢倒带。
罗杰（画外）：我们得为后续节目拍一个新的引子。不过我们暂时把第一次节目的引子放在了开头，这样你就能对节目有个总体了解了。
韦恩（画外）：我听到了。播放。
罗杰的手按下播放键的特写。

静态镜头
接着开场镜头号码板充满了整个银幕。

开始：公路，白天

外景，公路，白天
韦恩站在一条空荡荡的公路的中央。
镜头从地面上摇。使用广角镜头。韦恩看上去像一个神祗。
韦恩对着摄影机讲话。
韦恩：你们好。欢迎收看《美国狂人》。我是主持人韦恩·盖尔。这是58号公路。
韦恩走向摄影机。镜头后拉。
韦恩：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从A地到B地的捷径。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是一段美丽的美国风光。但是对米基·诺克斯和玛洛里·诺克斯来说，这是谋杀与残害的游乐场。（稍顿）他们最终在这里，在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的这家Circle K便利店被捕。
（切至）

外景，CircleK便利店，白天
这一段落是16毫米的彩色片，仿照《警察》中真实电影的风格。
摄影机跟在三个身穿蓝风衣的警察身后跑，他们跑向便利店，边跑边骂。
商店前，三个穿风衣的警察把米基按在地上，用警棍打他。一个警察躺在旁边，双手捂着脸，嚎叫。
左边，玛洛里正跟一个穿风衣的警察决一死战，一招又一招。
此时，我们跟着的三个警察到达了现场，加入混战。
（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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