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电影处女作的诞生 | 微课堂第三期导演王强分享
策划/枫火
主讲人/导演王强
王强，导演、编剧，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
2017年6月，他编剧、执导的电影处女作《被阳光移动的山脉》获得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编剧奖，最佳导演奖提名，最佳影片提名；同时电影《被阳光移动的山脉》在第12届华语青年影像论坛上获得年度最佳新锐制片人奖和年度最佳男演员奖。
导演王强
今天感谢导演帮的邀请来进行分享，来的有很多想学电影的朋友。首先，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从点子到剧本的一个过程。
有时候，我们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一个好点子，但是再深入下去，会发现这个激动的想法特别难变成一个故事。突然冒出的想法，其实很难得、很有灵性的东西，我们需要手头勤快一点，把它记录下来。今后，它可能变成剧本中的一个素材或者桥段。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一个人，美国的一个画家，它是荷兰籍的，它叫威廉·德·库宁，他的画特别地疯狂，笔触横飞，但是如果你只看到他的疯狂，那他的画跟农村的柴火垛也没什么区别，他的画看起来就是杂乱无章的。但是细心观察的话，能够从他那种特别疯狂的笔触下能看到一种秩序，就是有着一种隐约的克制存在，不管是从形式上，还是从色彩上，都有它克制的地方，这就是他的理性所要发挥的东西。电影也是一样，如果从一个想法到剧本的完成，都需要在激情之下的一股理性和科学的观念。有人说，电影不就是看的一个东西吗？给人一种视听感觉的东西，它跟理性和科学有什么关系？其实所有好的电影，或者其他类型的艺术形式，在我们感性的底下，都存在着一种特别理性的观念，这也是那种艺术的魅力所在。理性创造一种感性的东西，水与火不相融，这样我们才能看到一种蜃景。
剧本写作是非常复杂、艰难，是一个跟自己较劲和心理沟通的过程。我想说的是，做一个好的导演，必须是一个好的编剧。不一定让你亲手敲出每一个字，但导演是对剧本的每个字都了如指掌的人。那有人说，我请一个编剧来吧，这当然没问题。我们今天的主题是一个导演的电影处女作的诞生，但面对新导演的现状，谁拿着剧本来找一个新导演呢？
说实话，大家都很现实。有了好的故事，有了好的点子，都奔着成熟导演去了。有名的，有实力的，有资源的，他们手里掌握着大量的剧本，都可能是好故事。但是新导演，谁会看到你，谁会觉得你是哪根葱，其实电影的世界其实很现实。很多人不看未来，只看现状。想做电影，想拍第一部电影，如果没有人拿着本子来找你的话，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动手吧。
不过，你不能只有一个剧本。
很多时候，我碰到这种情况：拿一个剧本或者大纲给很多人看，大家都在问，还有其他的吗？我觉得，在没有处女作之前，我们需要多写，因为别人看不上你的剧本的机率太大了，有求于人的时候你就很被动的，你被动时，失败的机率会很大，所以一定要多写。这个不行有那个，我还有，我始终有，我一直有。说不定，你在被别人骂的时候，你在被别人鄙视，甚至冷眼看穿的时候，把你推在某个墙角的时候，说不定那个机会就蹲在墙角里呢。
写剧本会发现你其他一些能力，比如，发现自己坐不住，干不了这个事。其实就可以不干。因为你坐不住，你可以去做生意，哪怕去卖红薯，都有可能会得心应手。这个行业，它不一个能够立即见效的一个行业。我看到很多电影创作人员把自己的房子很便宜的卖掉，来拍一部电影。如果，电影没得到好效果，那就家也没了，生活也没了。为了所谓燃烧的理想，我们是值得的，但是为了生活，其实是不值得的。
如果你很幸运的话，觉得这个点子能够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剧本，那该怎么办？
我在前几年也碰到过同样的问题。我手里有一些剧本，但是无计可施，那个时候没有像现在的电影节创投项目，对于一个新人来讲，没有人看见你，这是很苦恼的事情。即便把剧本给电影公司、制片人、投资人看了，很有可能石沉大海。这种石沉大海，是真沉了，连个影儿都没有。但是我们不是有好几块石头吗？一块石头沉了大海，还有其他的。如果我们有很多块石头，总会有一块儿能听见声音的。
如果幸运，恰好被对你的项目被感兴趣的人看到了，这个时候要踏踏实实把这个项目给人说清楚。现在的状态，未来如何。大家都很实际，没有人会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买单的，都是要变成可操作的项目。导演其实不是个艺术家，不要把这个职业说得多么高尚，有时更像一个包工头，首先你要把活揽下来，揽活的过程是发现自己和别人做斗争的过程。很少有公司会为你的才华横溢买单。有才能，有修养是完全不够的，一个成熟的项目才是导演之路的敲门砖，空有表达是不够的。
“行动起来”才是出路，如果一直在思考，一直面对文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受益于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的青葱计划。当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剧本，结果进入前十强，几个月之后，我又投了阿里的A计划，他们愿意去做这个项目，也非常感谢。我的第一部电影是《被阳光移动的山脉》，是在一个极度寒冷下创作的，这里也要感谢剧组的全体兄弟姐妹，辛苦你们了。没做电影之前，觉得做导演非常有趣，但事实上，做导演真挺苦的。电影本身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形式，它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特别多的工序和工种。真正实操时非常枯燥，你需要在在枯燥之中找到趣味，这种能力很重要。
《被阳光移动的山脉》海报
大家不要急于拍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当然也不是说完全要万事具备了之后，才需要做这件事的，因为常常那样的话，黄花菜两盘都凉了。那么，我为什么不要急呢？这里的意思，是你要把工作做扎实了。比如说置景不能凑合，演员不能凑合，摄影部门也不能凑合……往往一个部门凑合了，就会给自己开一个口子，很多的细小口子集合起来，本来80分，一下子变成60分，也许就不及格了。那时没烧死的理想，也就只剩下灰烬了。
拍电影跟车间生产产品是一样的，每个零部件都要合格，都要贴一个标签，要跟每一个零部件的提供方要沟通，你需要怎么样的效果。比如说场景需要搭景还是实景；细节道具是否合适戏的特质或者一种情绪；服装与人物性格特质的协调；演员怎么走位；摄影师跟灯光怎么配合；录音师对现场录音的掌控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应该要考虑到。
拍摄《被阳光照进的山脉》时的有一场戏，本来需要接十几天前拍的一个雪景，但我们出发去特别远的寺庙补拍的时候，计划早出晚归，原本箱车、发电车都探好路，没想到途中醒来发现大雪茫茫，心想，天意如此，都隔了十几天，还能把那场戏接上。但是马上现场制片告诉我车上不去，山路非常危险，容易遛坡。但因为我们拍摄周期非常短，一旦这停工，后面的工作量非常地大，可能会托期，会有很大的麻烦。尽量在做好相对安全措施的情况下，就上了。拍的时候还在下雪，拍完了，雪停了。还挺神奇的，如果有机会你们可以看看那一场戏。
导演王强
阿巴斯说，一部有意思的电影，包含了审查者不确定是否应该移除的内容。我们怎么能在这样的境况当中还能拍出一部有意思的电影呢？
伊朗和我们国家一样，都有这种审查制度，有一些东西不能碰，一定要回避。其实我们不能只关注自己所谓的灵感，所谓的艺术问题，还要面对一些真正的社会问题，这样我们的电影才会更加地丰富，多元化。 我们面对这些题材时，要找一个合适的方式和角度，有个方便的立场，让政府部门或者广电部门说不出来什么。《被阳光移动的山脉》当时也面对——藏族题材和宗教这两个问题。怎么去合理的规避让大家产生疑义的东西？其实我们的初心是好的，展现积极、美好的一面，也没有意图过分消费受人尊崇的信仰。
那我们开始是做大众的电影还是凭自己的兴趣做小众的呢？
最近有一个西班牙电影《看不见的客人》，它的故事相对简单、常见，讲不出来特别新奇的东西来。我看完跟一些朋友说，如果在没拍之前看到它的剧本，我们一般公司的评估人员，有没有能力去想象出来它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从剧本的层面，如果给公司评估人员去看，接受的可能性很小。其实剧本可读性是很弱的，它只是一个文本。当然这部电影拍出了导演自己的特点和意味，因为他的方法、掌握的技巧非常地纯熟，给大家每次都有意想不到的东西，所以这个也是影像和文字文本之间的区别。影像也有影像的智慧，我们如何用影像来表达，去呈现我们最初的想法，去控制文字很难形容的一个“场”，这个才是电影的魅力之处吧。它也不等同于说，我们到底是为了商业还是艺术。
伯格曼的《处女泉》，讲的农场主夫妇安排女儿卡琳穿上盛装为教堂送一些蜡烛，卡琳邀请家中养女英格丽同行。未婚怀孕的英格丽性格一直嫉妒卡琳，出行前，英格丽在食物中塞进了一只蛤蟆。英格丽让卡琳独自上路而自己尾随观察。路遇森林，林中三个牧羊人奸污并杀害了卡琳，掳走她的外套。傍晚，三名牧羊人投宿农场主家，向卡琳的母亲兜售衣物。这时英格丽亦回到家中向养父母忏悔了诅咒卡琳的罪行。农场主为女儿报仇杀死了三个牧羊人。这是一个女孩被害，父母复仇的故事，它也有很强的宗教方面的这种讨论，我们从故事的这个层面上来说的。《看不见的客人》也是一对偷情男女回家途中撞死了一个男生，这个女人偏偏遇见被撞死男孩父亲时露了马脚，父母去复仇。但是它的结构上有好像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其实核心是很相似的。
伯格曼《处女泉》
我要说的时，《看不见的客人》是商业片吗？《处女泉》就是艺术片吗？这个很难讲，伯格曼的很多的片子，在当时的影院很火爆的，大家都看这样的片子，虽然现在看来比较难懂，很晦涩，语境不一样了，但那时，在商业上很多是很成功的。我们需要《看不见的客人》，他们的核心很相似，只是形式上发生了变化。说这些，并不是分析这两个片子是艺术片还是商业片，艺术片跟商业片有时候很难分清，艺术片它也终究要面对观众，应该说是你敞开自己面对大众，还是坚持向内面对自己吧。每一种类型，都有自己的路。
做电影，终究需要人来表演，有些人觉得电影一定要用有名气的、大牌的，渴望有TA来背书。我觉得，这反而是双刃剑，大牌的演员都很忙，时间很有限，能给你机会的机率很小，除非你的资源特别充分。现在的内地电影中心还是导演，作为新人你没有拍过像样的作品，其实也很难有这么大信心跟你一个在行业内打拼多年的人去充分沟通，跟相对有名的演员交流，有时候是处于弱势的，除非他这个人本身特别特别好，愿意跟你有同样的热情去做创作。如果你面对一个特别强势的的演员时，你该怎么办，其实就是硬着头皮干，非常痛苦。这也让你拍摄进入到一种莫名的困境。在《被阳光移动的山脉》这个片子里，没有不好沟通的演员，所有的人都兢兢业业，特别地棒。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演员，他们真的很不容易。如果将来有机会看到这个电影的话，会看到我们的演员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里跳进冰河，其实这都非常需要勇气。有时候，需要拼一下。
《被阳光移动的山脉》剧组
剧本的环节，在整个创作过程里算是比较纯粹的过程。而从真正开始拍摄，是考验你导演的沟通能力的过程。所以建议要拍电影的，或者是准备做电影的朋友，组建团队伙伴，最好还是从自己最熟悉的人开始，无论是前期筹备还是现场配合，熟人相对来说好掌控。拍电影这事，还是得齐心协力才干出来的。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高原上干活，快一点走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喘不过来气，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感冒过一次。不管是从演员还是从各个部门，所以我也挺感谢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
影片还没有上映，香港电影节展映完之后，大概是明年大家能看到，也希望多多关注《被阳光移动的山脉》，一部来之不易的电影。
最后，我来读一段话作为今天的尾声吧：他说虽然有才能，但是因为弃而不用，因为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因为常常酗酒而丧失了敏锐的感觉，因为懒散，因为怠惰，因为虚荣，因为傲慢和偏见，因为其他一系列的缘故，它毁灭了自己的才能。
这是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一段，希望大家都能发挥出最好的才能和最大的能量来开始自己的电影世界，跟大家共勉。
导演王强
于2017年10月2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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