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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那趟余味苦涩的旅程也不算白费

2017-12-04 参加活动请置顶 导演帮

编者按

是枝裕和,是日本当下颇负盛名的导演,被誉为“小津安二郎的接班人”。他与侯孝贤、贾樟柯齐名,电影作品极具人文情怀。《步履不停》《如父如子》《奇迹》 《海街日记》...不知大家都看过他的哪部电影?


是枝裕和的随笔,谈日常、谈创作,短简、清淡有味、又不失棱角。这里选了三则短篇,分享给各位。

作者/是枝裕和



1  |  怪兽


我从小就非常喜欢看电视,最爱的是奥特曼系列。在幼儿园的绘画课上,我翻来覆去一个劲地画奥特曼,还让妈妈买了橡胶做成的怪兽玩具。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玩奥特曼游戏的欢乐时光,至今仍历历在目。


奥特曼系列的导演实相寺昭雄说过,被打退的怪兽其实象征着被高速发展的经济毁坏的大自然。确实,如今回过头来再看,奥特曼绝不是单纯的英雄故事,但年幼的我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也从未对奥特曼的正义产生过质疑。


一九七一年播出的《归来的奥特曼》中的《怪兽使者与少年》,令我的心境有了转变。这一集赫赫有名,故事情节是这样的:


在川崎一带,有一个孤儿和一位老人住在河滩边一栋废弃的荒屋里。小镇上的人都以为少年是外星人,欺负他,瞧不起他。其实老人才是外星人,少年只是帮他挖出了埋在河滩里的宇宙飞船。有一个镜头带给我强烈的冲击,少年正打算吃稀饭时,几个孩子一起出现,踢翻了他的饭锅,少年想把沾满泥土的稀饭捡回来,孩子们却嚷嚷着:“还想捡起来吃啊,你这个浑蛋外星人!”并用木屐把地上的稀饭踩烂。最终,老人被小镇上感到恐惧的人们杀害。之后,仿佛被老人(金山先生)的怒火附身一般,怪兽穆鲁奇登场了。但是奥特曼却迟疑着不想打倒穆鲁奇。那个瞬间,我一直深信不疑的奥特曼永远“正义”的观念剧烈地动摇了。


这个故事反映了怎样的社会问题呢?考虑到撰写剧本的上原正三出生在回归日本前的冲绳,这个故事的主题无疑是日本人一直避而不谈的自身的“加害性”,而且还是在儿童节目中。


九岁的秋天,我确确实实向着成人的台阶迈出了一步。



2  |  余味


第一次踏上九州的土地,是在大学毕业那年,当时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从博多乘坐电车抵达柳川,顺路去了趟熊本,然后转道鹿儿岛,再搭乘渡轮去奄美大岛和屋久岛,一段悠长的旅程。然而真正的目的地其实只有一个,就是鹿儿岛。通过了出版社的入职考试,在参加录用仪式时,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对她一见钟情,这次就是为了去见她(那时真是年轻啊)。


但又不想让她觉得我是特地跑来见她的,为了营造出“在旅途中顺便来一下”的感觉,才制订了在那之后去岛上走一遭的计划(多狡猾啊)。在鹿儿岛逗留期间,她开车载着我(真没出息)去了矶公园和樱岛,在市内游览了一番。


初见樱岛,印象非常深刻,此前我没想到它与城市近在咫尺。火山隔着车站前的大楼探出脸来,每天都要喷好几次烟。这已经成了一种常态,而且大家都泰然自若。人可真是了不起—这就是我当时最直观的感受。


这次旅行买的礼物是鹿儿岛的名产“轻羹”,是用山药、砂糖和米粉制成的像卡斯提拉蛋糕或蒸蛋糕的简单甜点。似甜非甜,余味含混不清。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味道不够过瘾。可如今但凡到访鹿儿岛,我必定会买“轻羹”,已然成了忠实粉丝。在新作《奇迹》中,我安排主角母亲的娘家经营和果子铺,并把外祖父(桥爪功先生饰)设定为已经退休的轻羹师傅。我把最初对樱岛的惊讶和对轻羹的不适感,满满地投射到了刚从大阪搬来的小学六年级的主角(前田航基饰)身上。虽然我的爱情最终没能开花结果,但当初的体验经历了二十五年光阴,孕育出一部电影,那趟余味苦涩的旅程也不算白费(希望是这样)。



3  |  胡楂


第一次看电视的记忆,说起来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六叠大的房间里,四只脚的黑白电视机摆在缝纫机旁,正在播放百米赛跑。跑得飞快的黑人选手第一个冲破终点线。大概是没有见过不同肤色的人,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如果这是东京奥运会的镜头,那选手就是美国队黑人名将鲍勃·海耶斯。海耶斯在这届奥运会百米赛跑的半决赛上跑出了九秒九,决赛中也以十秒的成绩一举斩获金牌。


当时两岁的我正乖乖地坐在父亲腿上看电视,父亲是盘腿而坐的姿势。要说为什么知道这一点,因为和电视画面一起印入记忆的,还有父亲没刮干净的胡楂蹭到正看得出神的我的脸时,那硬扎扎的触感。


父亲很喜欢在电视上看职业棒球赛。准确地说,此外他没有其他称得上爱好的东西。还在读小学时,我曾和他一起去过几次后乐园球场,观看巨人队的比赛,但我上初中后,父子两人好像生出了嫌隙,最后终于不怎么说话了。时隔许久见面,父亲还是会对我这个成年后早已对棒球赛失去兴趣的儿子说一句:“今年巨人队打得怎么样啊?”我含含糊糊地回应,尽量不跟他单独待着。如今父亲已经过世,回首往昔,不禁后悔,自己真是个冷漠的儿子。


为父亲守夜那晚,当吊唁的客人尽数归去,寺庙里终于安静下来,我才与父亲有了久违的独处时光。打开棺木的小窗,看到父亲微微张着嘴,仿佛正在鼾睡。我心想,父亲这副样子举行告别仪式,实在不体面,于是把毛巾卷起来,垫到他的颚下。那时,我的手触到了硬扎扎的胡楂。时隔三十年,那令人怀念的记忆瞬间苏醒,我开始哭了起来,直至天明。


以上选自《有如走路的速度》,(日)是枝裕和著,陈文娟译,南海出版公司,201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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