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匠】至心至情，匠心独运
昨天，《寄生虫》爆冷获得第九十二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除此之外，它还获得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共四项大奖，成为本届奥斯卡的最大赢家。
2019-2020年注定是韩国导演奉俊昊人生中不平凡的日子，原因有三：一是他成为了首位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与最佳国际影片的韩国导演；二是此前《寄生虫》已在戛纳电影节上摘得金棕榈，这也是韩国电影历史上首度同时获得奥斯卡、戛纳双项殊荣；三是他的代表作《杀人回忆》的原型人物，也是韩国三大未解谜案之一“华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警方逮捕，跨越三十三年的悬案终告结束。《杀人回忆》与《寄生虫》是奉俊昊导演生涯最重要的两部作品。《杀人回忆》让世界影坛知道了奉俊昊这个名字，而《寄生虫》则让他在世界艺术电影的最高殿堂收获认可。作为韩国导演的中坚力量，奉俊昊是韩国电影在国际上的最佳代表。他在二十年间拍了七部电影，三年一部的节奏可以看出他对于精益求精的执着，《杀人回忆》对于犯罪电影的熟稔，《汉江怪物》对于怪兽题材的政治性探索，《雪国列车》《玉子》对于好莱坞制片厂体系的初探，《寄生虫》将类型元素与艺术片的融合。奉俊昊总能给我们惊喜，他对类型片的探索值得我们学习，而对他创作脉络的梳理，有助于我们理解他的艺术之路。
奉俊昊曾经说过：“我所有电影都有对于社会事件的关照”。或许是出身于延世大学社会学系的缘故，奉俊昊对韩国社会历史进程中出现的社会问题一直饱含关注，这成为他电影的一大特色。处女作《绑架门口狗》通过偷狗→杀狗→买狗这条故事主线，折射出韩国在举办汉城奥运会后经济高速发展，其城市居民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代表作《杀人回忆》直接取材于韩国著名悬案“华城连环杀人案”，影片背景正值全斗焕军政府时期，整个韩国社会正经历着向民主社会转变的阵痛期，宵禁、游行、镇压贯穿影片始终；《汉江怪物》直指当时驻韩美军向汉江倾倒化学垃圾而引起的污染，以及对于当时韩国政府不作为的严厉控诉；《母亲》中则揭露社会中弱势群体所面临的欺压，及背后残酷的社会现实；《雪国列车》将视野放置全球，表明人类在面对体制、面对阶级分野时的无力感；《玉子》将镜头落在所谓“财团”对于政府的影响，通过一家跨国集团间接影射了韩国政府，是对于韩国政治的寓言；《寄生虫》着墨于韩国日趋加深的贫富差距，通过“一上一下”两个家族进行政治隐喻。在奉俊昊的电影中，人物总是同步于韩国民众在各个历史阶段所面临的的生存境遇。他倾向于从具有社会热度的公众事件取材，这种方式既方便传播，进而收回制作成本，维持长期创作，又体现出奉俊昊对于社会议题的关心。奉俊昊曾经说过，“《悲情城市》实在令人震撼，而《童年往事》给了我全新的视角，原来电影可以这样拍。”他虽不像侯孝贤那样将私人生命体验融入到电影中，但是他却将宏大叙事中家国情怀与个人经历社会变迁的感悟相结合，避免宏大叙事造成电影与观众距离。此次《寄生虫》可以在奥斯卡获得最佳影片，除了其影片质量以外，片中对于贫富关系的描写具有普适性，它背后所揭示的道理不但适用于韩国、美国，更适用于全世界。奉俊昊电影的主人公总是处于社会底层的群体，他们总是面临着各种凭借自身力量无法解决的绝望境地，他们的最终结局经常透着无奈与凄凉。《绑架门口狗》里身为大学讲师的元俊，既遭受不能晋升的痛苦，也面临着绑架一只狗对自我道德观的考验。《杀人回忆》中由宋康昊饰演的乡下探员在面对一连串命案的无力感，层层堆叠于影片最后面对镜头的无力凝视中。《汉江怪物》里无所事事的一家五口，在面对怪物时的悲剧性抗争。《雪国列车》中的柯蒂斯是奉俊昊唯一一位具有英雄特质的人，由于这是他的好莱坞试水之作，一定会向好莱坞式个人英雄主义路线靠拢。值得一提的是，柯蒂斯远非完美，也曾经因为饥饿而杀人；《玉子》中的乡下少女美子，在费劲心力营救玉子后，被动提早结束了青春期，在成长过程中上了沉重的一课。以《寄生虫》为例，奉俊昊对于两组家庭的人物设定，集中放大了他一直以来对于底层人群的关注。他将当代韩国面临的阶级对抗浓缩进了住在地下室的贫穷家庭与住在豪宅的富裕家族。全片的高潮阶段是金氏一家从朴社长的豪宅后，亲眼看见自己家在暴雨中被雨水倒灌的情景。奉俊昊通过台阶表现垂直的空间，同时也暗示了片中两个家族垂直性的关系。这也是片中最悲伤的片段之一，就连奉俊昊本人都承认，在拍摄这一场景时，他感到了莫名的哀伤与恐惧。有压迫的地方，就会有反抗。奉俊昊电影中的人物并不会一味地被压迫，《汉江怪物》就围绕着一家人如何营救女儿而展开；《雪国列车》中带领众人起义的柯蒂斯；《玉子》中美子与保护动物组织一起解救玉子；《寄生虫》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另类反抗，只不过是以一种黑色喜剧的方式来完成。《玉子》中美子的反抗很具有代表性，她用“金猪”买下了玉子的一条命，而这却是米兰多的第一笔买卖。当美子带着玉子离开屠宰场的时候，整个屠宰场的其他猪都不得不面对着被屠宰的命运，奉俊昊用这一段落表达身为反抗者的无能为力。直到现在，很多人心目中奉俊昊的最好作品仍然是《杀人回忆》。全世界的影迷都将把这部电影奉为经典，甚至将其作为韩国电影的象征。如果说《绑架门口狗》是他直抒胸臆并且初尝失败的处女作，那么《杀人回忆》就标志着奉俊昊个人作者风格的正式确立。这部影片将历史元素与惊悚元素巧妙结合在一起，它既是一部回看过去的历史片，同时也是一部悬念丛生的惊悚片。虽然《杀人回忆》的主题是关于“连环杀手”，但奉俊昊却对悬疑题材这种来自好莱坞的类型片框架进行了移植。他的重心并未放在“究竟谁是凶手”，而是试图剖开现象细究本质，深究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什么？其实他想探讨的是传统农耕文明所标志的前现代文明与经济高速发展所代表的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以及这种冲突所引发的后续效应。作为当今影坛的类型片大师，奉俊昊一直在类型与类型之间不停跳跃。在经历了《杀人回忆》的巨大成功后，他突然转向怪兽片，制作了《汉江怪物》。他打破了怪兽片的惯常套路，影片中的怪物已经不再是传统概念里只会散播恐惧的怪兽，而是作为奉俊昊讨论社会议题而想象出来的对应物。之后奉俊昊又将“怪物”延续到了《玉子》中。奉俊昊曾表示，虽然同为怪物，但在本质上两者截然不同，他想通过玉子来讲人类与动物之间的爱。在《雪国列车》中，奉俊昊挑战了科幻题材，虽然影片的评价褒贬不一，但依然可不啻为一次勇敢的尝试。他以纯熟的叙事技法为这部漫改作品带来更多严肃思考的空间。在加冕金棕榈与奥斯卡双冠的《寄生虫》里，他将喜剧、惊悚、犯罪结合在一起。影片按照类型可以分为三幕，第一幕是喜剧，第二幕转为惊悚片，第三幕激变为犯罪片。奉俊昊的作品体现了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他对于形式的痴迷，并不阻碍对于社会问题的关心。或者可以说，他找到了一种最完美的承载方式，体现了个人创作风格的同时，又记录着民族情绪。可以将类型片发挥到这种地步，他值得一个大师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