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第一次去证券公司参观的时候,看到trading floor上交易员们工作的热情,他们电话接个不停,一排排交易终端屏上闪耀着红红绿绿的信息,CNBC上实时播报着全球金融市场动态,我觉得在那里能够感受到世界经济的脉动。”
“哦,你是因为这种激情才入行啊?”
“怎么可能?主要是因为钱多。”
身为一个在金融圈混迹多年的大叔,我对这段对话一点都不陌生。
这些年,我自己的工作折腾了几回,身边的同事也来来回回。但是不管在哪里,不管和谁,大家聊起进金融圈的初衷,都是简单几个字:
光鲜,逼格,还有钱。
然而,真正进了圈子以后,我才知道:我们的初衷都喂了狗。
干金融和干金融有钱完全是两码事儿,干金融光鲜和你光鲜更完全是两码事儿。
幸存者偏差蒙住了大多数无知学生的眼,让他们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涌入金融圈的大门。却压根没看到:你从前门进来的时候,后门正有人匆匆离去。
这些人去做了什么?他们过的怎么样?离开金融圈他们后悔了么?
风华正茂的新人不会问,盆满钵满的人生赢家懒得问,只有更多和你我一样,在这个圈子浸淫着,挣扎着,纠结着的“沉默的大多数”,会在某个累得喘不过气的夜晚,发个微信试探着问一问。
不问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原来他们活的,比我们都要好。
刚刚毕业过五关斩六将找到一个顶级投行的工作你敢辞职么?
工作不到半年还没有足够的金钱积累你敢辞职么?
公司给解决了户口三年内走必须退还公司钱你敢辞职么?
料你也不敢!
但我认识的任小姐就敢,在她25岁进入知名投行工作的第一年。
“当时辞职,连我爸妈和好友都认为我脑子有问题,包括我家马路边卖早餐的大妈。”
“那为何要走?”
“我当初进去就是一个盲目的选择。觉得投行逼格高,能学到东西,结果呢,工作7X24小时,活来了就得干,说飞哪就飞哪,从调整PPT中公司LOGO到百亿deal的客户会谈,什么都干但不知为何要干。越到后面越发现学到的并不是我想学的。我想学的是人生的乐趣,工作只是其中之一。所以及时止损喽。”
任小姐说的容易,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有20多岁,刚刚从名校毕业,有特别重的peer pressure,不管喜不喜欢,都一定要死撑下去证明自己是牛人,证明自己比别人好。而投行的工作,几乎等同于牛人的盖章认定。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时那种坚持不叫勤奋,叫虚荣。
任小姐一点都不虚荣,二十几岁就想清楚了自己要什么,看重的是什么,并且为此需要舍弃什么。离职后,她开了家日料店,投行用不上的高智商,她用来做运营分析。投行培养出来的高情商,她用来拉生意。老同事们常在加班后的深夜去她店里吃饭,她就笑盈盈地陪着聊天。我从来没问过她后悔么,也没必要问。是啊,相比于每天能第一个吃到新鲜的海胆,上市并购那些浮云又算什么呢?
到底什么是浮云?
一旦你眼中的自己比别人眼中的自己更重要时,你曾经追求并在意过的一些东西就成了浮云。
离开工作了8年的基金销售岗位后,33岁的谭敏发现,她放弃的决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种生活方式看起来好极了,商务舱,五星级酒店,让人直视的名片,还有每天经手的过亿资产。在薪资定义价值的金融圈,谭敏一度认为,她赢了。
一直到,2015年,她宝宝的出生。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其他新手妈妈一样,为日夜颠倒的睡眠而暴躁,为怎么都哄不好的小魔头而烦恼,而比其他妈妈还惨的是,她没有时间。
其实,狭义的基金销售业务,和其它所有专业类服务一样,是一门卖时间的行业。
卖时间有两个缺点:一是个人闲暇的极大损失,二是“个人”的产能扩张有个上限。你再高效率的工作,一天也不会有25个小时。再social的人,也不可能一晚上赶十场饭局。
“我曾经想要很多钱,那时我用金钱作为衡量成功的指标。但现在,我觉得拥有金钱更为重要的意义是,在自己想要的生活面前,拥有更多选择权。”
15年年底,金融市场一片萧条。退潮后人人遍体鳞伤。宝宝一岁了,家里老人没法带,心一横,谭敏辞职了。
8年的基金销售不是白当的,她很快发现了自己和很多新手父母的痛点,工作忙,没人带娃,相信专业,却找不到好的机构。
”我自己开一个不就好了么。”
说干就干,她把基金销售的那套干法完全复用,在小区群朋友群客户群发起了专业的线上线下路演和众筹,一周时间就众筹了几十万。然后花最高的价钱找到最专业的外教老师,最合适的地点,用最环保的材料装修。一开班,她的日托中心就招了12个小朋友。转眼间,谭敏的日托开了三年了。她专心陪了宝宝三年,顺便还开了四个分园。
“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金融,我希望她能去当科学家、发明家、创造家,或者艺术家。总之去真正享受人生、体味人生,而不是经历一场场周期性的亢奋和虚无。”在武汉某国有银行分行工作了五年的武志坤,从没体会过金融圈的亢奋和虚无,他体会到的只有无所适从。
一毕业就考进了人人艳羡的银行,成为了亲戚朋友眼中的上等人,武志坤确实享受过短暂的快乐。
但接下来的全是不甘心。
工作第二年,业绩出色的他想从偏远分行调到总行,领导说他本科学历没资格。
武志坤不甘心,花了两年的周末读了武大的金融研究生,又去申请,又被拒绝。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多天真,学历根本就是搪塞你的一个理由而已。在我们银行,你有关系有背景,大专也能提拔。没有的话,读了研究生也没用。”
作为一个银行人,武志坤具备银行人最优秀的能力,就是忍耐力。忍得了客户的刁难,忍得了工作的繁忙,忍得了指标的重压,也必须忍得了上司的虚与委蛇。
但忍了一年,他发现自己死活过不了自己那关。
“再忍下去,我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就磨尽了。年龄大了,即便想通了也挪不动了,我不能这样。”
30岁,没背景没退路的武志坤开始备考国家公务员。
拒绝了90%的吃喝玩乐,早上7点30出门,晚上不加班的话6点30到家复习,期间还赶上了银行人最忙碌的过年。“那段时间,我根本笑不出来,我知道如果我想离开三尺柜台,我就必须博一次。”
博了三个月,很幸运,武志坤考上了国家发改委财政金融司。
然后辞职,换城市,重新开始。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银行会怎样,我会吐槽还是不舍,但真正离开的那天,我连朋友圈都没有发。”
其实翻越一座山并不难,难的是翻越前心里的打鼓,和翻越过山丘以后,是否还能不违初衷。
同样面临初衷考验的还有在地方农商行工作了三年的理财经理沈拓。
沈拓出生于“银行世家”,大学毕业以后也遵循家族传统,进了银行。
刚进银行的时候,他给自己定了很多小目标,业务怎么快速上手,业绩怎么样做到分行前十。一直按照目标努力的他没过多久就成为了一名理财经理。
他以为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却发现职业生涯进入了瓶颈期。
银行需要什么人?只需要一批基层员工。理财产品销售业务指标下来以后,不用发出质疑,规规矩矩给客户做销售就好。而经历过牛熊,对市场有了基本的判断后,银行设计的那一套让客户心甘情愿买单的话术,在沈拓心里斗争来斗争去。
“在银行,你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因为一旦有想法,你会非常痛苦,痛苦于任何事都无法解决。除非走。”终于,沈拓离开了工作三年的银行,转身投入了新兴的互联网金融行业做风控经理。
“这是科技的趋势,也是年轻人的领地。”沈拓第一次发现原来金融衍生品的作用这么大。而在强监管的大环境下,风控的必要性如此重要。
到今年,沈拓在互金公司已经做了两年风控,职级也升了一级。越是做风控,他越觉得这个领域有巨大潜力。
凯文·凯利说过,最可惜的事情是你很努力但你并不在风口上。
沈拓觉得自己很幸运,看到风来了的时候,也及时做好了迎接风口的准备。
I could either watch it happen,or be part of it,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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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隔行如隔山。
这也意味着,当你总在一个圈子里转的时候,你就没办法见到其它山峰的景致。
在金融圈尤其如此。
因为这个圈子是背负着巨大期待的。这份期待来自于旁人,也来自于自己。
无论你是靠着寒窗苦读的光鲜学历,还是家庭铺就的关系势力,踏入金融圈这扇门,都没有那么容易。
这也意味着,离开,背后是更大的沉没成本和前功尽弃。
的确,所有的不安分都是有代价的。
但是选择安于现状,并不见得是没有代价的。
如果代价换来的体验,可以终止纠结和随波逐流,那么这份代价,就是价值。
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在金融圈工作一辈子的。
上周在我的文章《今天,我只关心这个被抑郁症击倒的24岁金融女孩》留言区,有多位读者留言,讲述了他们离开金融圈的选择和生活。他们当然和你我一样,面临过抉择,面临过自我否定,也面临过勇敢与坚持的交锋。
最后怎么样,离开后,他们没有一个后悔的。
归根结底,人一生的工作发展路径,会跟他的价值观呈均值回归。
那些决定我们的从来不是我们拥有什么,而是那些我们所放弃的。
我又想起来了那段熟悉的对话:
“你为什么选择进金融圈工作?”
“我想起来,第一次去证券公司参观的时候,看到trading floor上交易员们工作的热情,他们电话接个不停,一排排交易终端屏上闪耀着红红绿绿的信息,CNBC上实时播报着全球金融市场动态,我觉得在那里能够感受到世界经济的脉动。”
“哦,你是因为这种激情才入行啊?”
“怎么可能?主要是因为钱多。”
“那现在你为什么又要离开金融圈?”
“因为突然觉得,比起钱来,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
全文完,感谢你的耐心阅读,请顺手点个”在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