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仓院传世唐代第一名品即将亮相，东京又将掀起观展热潮

十几天前的5月1日上午，日本皇宫宫殿举行新天皇即位仪式，德仁天皇接受三件代表日本皇权的神器，并发表简短讲话。正式成为日本第126代天皇。日本迎来令和时代。

以往日本年号的选择，往往是取自中国的古籍，这次可能是考虑到中日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令和”二字并未直接从中国古籍中选取，而是选自日本最早的诗歌总集《万叶集》。然而尴尬的是，新年号公布后，一位中国东汉的辞赋家张衡在日本火了，原因是日本网友发现“令和”二字虽然取自《万叶集》中的诗歌，但是这首诗的本源是来自东汉张衡的《归田赋》。看来，从文化层面上，日本还是要依靠中国传统文化来撑腰。一如今年十月份就要开幕的日本天皇即位纪念特别展，一出场就拔高整个展览格调的，仍然是来自中国本土的文物。

日本新天皇德仁發表談話。（圖／路透）

为纪念新天皇即位，日本正式公布今年10.14-11.24日东京国立博物馆“正仓院的世界”特展预告，将展出正仓院和法隆寺两大世界文化遗产单位所珍藏的古代精品文物。特展分前期（10.14-11.4）、后期（11.6-11.24）。最受民众追捧的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以及前几年刚刚轮展过的唐代漆胡瓶、唐嵌螺钿八角镜等珍贵唐代文物此番齐齐亮相。

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正仓院奈良特别展“第71回正仓院”（10.26-11.14）也将如期在奈良国立博物馆开幕。

正仓院庋藏的绝世宝物接连亮相，可并不常见。不过，对于天皇即位这样的大事，理应要相匹配的展览规格来纪念。比如1928年，为纪念昭和天皇即位而举行的“唐宋元明名画展览会”，展出六百多件中国古代绘画精品，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今年的特展，最吸睛的一定是那把正仓院第一名品，传世唯一的一把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查询一下它的展览记录，貌似近二十年来只展出过两次，一次是九州国立博物馆十周年特展，一次是2010年的正仓院大展。真的是难得。

由于在日本的展览一般不能拍照，正仓院展的管理尤其严格，所以这件重器的细节一直不太为人所知，今天，我们用高清资料为各位介绍历经千年依旧动人心魄的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螺鈿紫檀五絃琵琶

唐時代・８世紀 正倉院宝物

这件琵琶著录在《国家珍宝帐》上，圣武天皇死后，光明皇后将他生前用过的东西捐赠给东大寺，当时就放在正仓院严加看管。这些物品一一记录在册。 就是所谓的《献物帐》，功用类似法门寺地宫的《衣物帐》。可见当时的日本和唐朝一样有着严格的制度。

《献物帐》价值极其重要，它记录了这些东西在当时的名字，让我们今天还能对号入座。由于光明皇后先后分五次捐献，所以《献物帐》也有五本。

《东大寺献物帐》

第一批便是记录650件品目的《国家珍宝帐》，同时还有向卢舍那大佛捐献60种药物的《种种药帐》。

再一批捐献的是王羲之、欧阳询书法屏风等82件珍宝，制成《屏风花毡等帐》，可惜右军及欧阳公书法如今不存。

接着光明皇后分两次捐献了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书帖，以及其父藤原不比等写的屏风。制成《大小王真迹帐》和《藤原公真迹屏风帐》。这一批里二王父子真迹也都散佚不知所踪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的展览，《国家珍宝帐》的墨迹原件也会亮相。届时各位可在其中找寻琵琶的踪迹。

国家珍宝帳

奈良時代・天平勝宝８歳（７５６） 正倉院宝物

可以说，前期光明皇后前期捐献的，也就是《国家珍宝帐》上著录的，是二人用品中的精华所在，因此意义非同寻常。而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则更是个中翘楚。

如果留心古典乐器的话，各位可以发现，目前所有的琵琶演奏所使用的都是四线琵琶，不见五弦的。

原来琵琶不是中国本土乐器，它起源于古代印度，经丝绸之路，由能歌善舞的龟兹人传入中国并被加以改造。正仓院这件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应该是最接近原始形制的，填补了音乐史上的空白。事实上，打宋代起，就没人见过五弦琵琶了。

等到北宋末期宋徽宗置大晟乐府修乐时，像柳永、周邦彦这样的资深音乐人，都不知道有五弦琵琶一说。它们只存在于文献记录之中，隋唐时期的大型文艺晚会，五弦是必备之器。《旧唐书·礼乐志》说：“琵琶、五弦及歌舞伎，自文襄以来皆所爱好，至河清以后，传来尤盛。”唐代的赵璧，是擅长此器的好手。而白居易在《五弦弹》长诗中也对五弦琵琶有细致入微的描写。由此可见唐代的五弦琵琶是盛行的名物。只是到宋代，这种制式就已经失传了。正仓院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就是目前传世唯一的五弦。

不仅在音乐史上的重要意义，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的制作上也堪称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傅芸子先生在《正仓院考古记》上这样描述：

紫檀木质，背之全面，有螺钿之鸟蝶花卉云形及宝相华文，花心叶心间，涂以红碧粉彩，以金线描之，其上覆以琥珀、玳瑁之属，于其浅深不同之透明中，显现彩文之美，极为瑰丽工巧。

大唐从早期的励精图治的积累，到达中唐时期，物质生活已经相当富足，并开始充满追求华美富丽的风气，造型丰富，雍容华贵，折射出那个时代的审美取向。正仓院藏品可以说是这一时代风格的完美体现。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整个形体隽朗挺拔，端庄秀丽。

螺鈿紫檀五絃琵琶

唐時代・８世紀 正倉院宝物

琵琶正面下方装饰带（捍拨）全部施用玳瑁贴面为地，重装螺钿作珍珠色。

骑驼弹琴人物图样，人物服饰胡人装束，手抱琵琶，悠然演奏。

前方骆驼好像被这美妙的琴声所吸引，不时转过头来，凝望主人。

人物上方同样以螺钿为骨作盛开的树形，五只祥鸟绕树飞翔，让人感到琴声统领整个画面，构成动静结合的美妙意境。

从色彩上看，深棕色的玳瑁贴面与珍珠白色的螺钿人物图形互为衬托，组成了这把五弦琵琶正面主要的装饰带。

琵琶的腹板、额面、转手、琴头等重要的功能区，也分别施有各种装饰造型与主装饰带相呼应。

在腹板上，以主装饰带为中心向上、向下装饰六瓣花形，在琴头以云纹为主，额面转手等处作菱角图样，使琴面和谐统一。

背面的螺钿以宝相花纹样为主，花蕊、叶蕊处施用色彩艳丽的琥珀，使整个纹样立体感强烈。

大小纹样之间配以飞鸟、云纹作为装饰，活泼自然，韵味很浓。这把五弦琵琶质地华贵，装饰精美，色彩富丽，反映了唐文化的异彩纷呈。

装饰带上那茂盛的树，自由飞翔的鸟，还有那骑驼人的形象，是古代丝绸之路上，胡人骑着骆驼，演奏胡乐歌舞，带着异域情调进入唐王朝首都参与社会生活，促进社会发展的真实写照。正仓院的这件藏品，浓缩了以唐代长安为中心的那种开放的、包容的文化气质，那种清新、活跃、自然的艺术风格，那种宽松、自由丰富多彩的时代风貌。无怪乎一千多年后，华夏民族仍然以大唐帝国的繁华为荣。

由于乐器不传，五弦琵琶的演奏方法无迹可寻。据傅芸子先生讲，日本近卫家藏有古钞本《五弦谱》一卷，也是世上研究五弦唯一的一本相匹配的资料。此书的历史也有一千多年了，关于怎样解读也是一大难点。日本学者羽冢启明曾撰文考订其中失传的曲目。而林谦三更是将《王昭君》、《秦王破阵乐》等七曲，译为五线谱。“可谓惊人创获，稗益乐学，询非浅鲜”。

1979年前后，日本NHK电视台和中国中央电视台联合制作了大型电视系列纪录片《丝绸之路》。这是八十年代中日关系蜜月期的产物，作为两国文化交流的一个项目，两国的国家电视台CCTV和NHK尽遣精英，深入中国腹地及近东地区直至整个欧亚大陆桥拍摄完成。至今仍保留着日本电视史上评价最高的纪录片这一地位。

1980版《絲綢之路》

其中一集是摄制组到新疆采访，恰遇当地歌舞团表演。此地在唐代是丝绸之路上的要隘，当地人至今仍继承者祖先能歌善舞的基因。表演完毕后，日方工作人员拿出正仓院所藏乐器照片给乐团成员观看，并播放了一段1952年正仓院这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的演奏音频，为了寻找盛唐之音在此地留下的蛛丝马迹，工作人员告诉演员此为维吾尔族乐器演奏，问以前是否听过类似的乐器。回答说有，并拿出坦布拉琴当场演奏了一番。这段珍贵的音频是在一个特别场合下录制的，是目前我们所能听到的唯一一段唐代五弦琵琶的声音。

试想一下，一千多年前，这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也曾在大唐的某个角落发出这样荡气回肠、幽咽深沉的声音吧。如白居易在《五弦弹》中写道：

“五弦弹、五弦弹，听者倾耳心寥寥，赵壁知君入骨爱，五弦一一为君弹。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风拂松疏韵落。第三第四弦泠泠，夜鹤忆子笼中鸣。第五弦声最掩抑，陇水冻咽流不得。五弦并奏君试听，凄凄切切复铮铮。”

今年特展中除了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还有一件螺钿器，那就是下面这件平螺钿背八角镜。

平螺鈿背八角鏡

唐時代・８世紀 正倉院宝物

螺钿工艺，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在漆器或木器上镶嵌贝壳或螺蛳壳的装饰工艺。“螺”字作名词，指的就是海螺贝壳之类的装饰物；“钿”字作动词，是指在器物上镶嵌金属、宝石、贝壳等。所以，也有“螺钿”叫“螺填”或者“螺嵌”的。

在古代，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工力的工艺，需要在物件上涂胶、抹灰（俗称腻子），并在胶上粘麻布，麻布上面再抹灰、打平，灰上再涂抹黑漆，绘上图案，并把螺钿片按照图案进行剪裁，粘在漆面之上，讲究的还会在螺钿片上雕刻图案。再用浅色漆在螺钿之上再涂一遍，漆干之后，细细打磨，把所有螺钿图案露出来。有的螺钿细部位用刀具挖开漆层，把螺钿露出来，再加以细细打磨完成。因工艺太过繁复，有的工匠甚至为此视力衰弱以致失明。

螺钿器在古代一直以来都是位居奢侈品的第一阵列，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绍兴年间，时任两浙转运使的徐康国，向宋高宗赵构进贡台州螺钿桌椅。赵构觉得太奢侈了，下令将螺钿桌椅焚毁，以示自己勤俭治国的决心。

平螺鈿背八角鏡，局部

平螺鈿背八角鏡，局部

这件平螺鈿背八角鏡同样为《国家珍宝帐》著录，属皇室用品，铜镜为青铜铸造，背面是树脂杂以浅蓝色绿松石，花朵为贝壳嵌入，而花心则是红色琥珀。鲜艳华丽，高调奢华！

平螺鈿背八角鏡，局部

平螺鈿背八角鏡，局部

平螺鈿背八角鏡，局部

不同于平民使用的螺钿器，这里的螺钿片还用针、刀刻画出更加细腻的图案，螺钿片由于材质夜间会散发出莹润光芒。满满的大唐气象！

鸳鸯螺钿片

正仓院的螺钿铜镜，几乎就是一千多年前世界交流融合的集大成者，如复旦大学历史学院韩昇教授所述：把南海出产的夜光贝，东南亚出产的琥珀，特别是缅甸出产的红琥珀，以及中东出产的宝石，阿富汗的蓝宝石，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五彩缤纷的图案，既有吉祥的衔枝飞鸟和象征爱情的鸳鸯，还有中国特有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能用这么多国家的珍宝来构成中国图案，显然只有唐朝才能做到。

作为丝绸之路的终点，正仓院的收藏也包括从唐代中国、新罗等地运来的各种精品，甚至还有从波斯而来的文物，例如由萨珊王朝波斯制造的漆胡瓶，白瑠璃碗等等。

这次特展中，上述几件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制作的珍宝文物也将亮相。

漆胡瓶

唐または奈良時代・８世紀 正倉院宝物

漆胡瓶，局部

白瑠璃碗

萨珊王朝・6世紀 正倉院宝物

紺夾纈絁几褥

奈良時代・８世紀 正倉院宝物

缬是有彩纹的丝织品。夹缬是一种古代印花染色的方法，唐代以后非常普遍，据《唐语林》记载：玄宗时柳婕妤之妹创此，始秘终传。用两块木板雕刻同样图案的花纹，再将绢布对折夹入二板中，然后在雕空处染色，成为对称的染色花纹。后发展为用镂花油纸版涂刷印。所染成的织物亦称为“夹缬”。

这种工艺至今仍在北方一些地方可见，只是在样式的选取上大大不如前人。傅芸子先生曾在北京街头见有匠人以夹缬工艺染布，大叹“文样丑陋，色彩俗恶，逊昔不啻天壤！”

这种工艺在日本也有遗存，不过称之为“板缔”。

看看唐代的夹缬织物细节有多美！

紺夾纈絁几褥，局部

紺夾纈絁几褥，局部

纵观这次特展，所选取的重要文物都不是单一文明的成果，而是包容多种文化合作而出的结晶。日本新天皇德仁即位时曾致辞：一直祈愿世界和平。在当下这个特殊的环境下，这种祈愿也代表着普通民众的心声。

下面是特别展“正仓院的世界”的官方剧透，包含展览时间，展览地点，部分展品，及门票等信息。各位朋友可以据此提前做好观展准备了。想到去年东京国立博物馆举行的颜真卿展览吸引观众近十万，其中有一半是从大陆过去的，不出所料的话，本次正仓院特展届时也会引起轰动效应。

资料参考：

敦堂文化

傅芸子《正仓院考古记》

韩昇《正仓院》

纪伟《正仓院及其藏品浅析》

< END >

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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