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的贝加尔湖之旅
文/天元律师事务所 王玄
我们坐的气垫船开上了贝加尔湖。
旅游攻略所说的蓝冰还没完全融化，在湖中央大片的浮冰上仍能看到一点蓝色的影子。浮冰之下是一千多米的深渊。
直插水中的山峦沿西岸绵延，第二天我们走上盘山路，透过针叶林俯视湖面时，更感到湖面的广阔，和那些飘零的浮冰的孤独。
湖水在白天时平静，直到傍晚才蠢蠢欲动。它也是有潮汐的。
晴朗的日子，却突然碰到一大片流冰漂至岸边，冰块随着湖水涨落互相拥抱时的声音，似乎可以听一辈子。
在岸边坐很久也没有一条船经过，偶而徒步者从森林深处走来，在这里稍作停歇再走回森林，人影很快就消失在成群结队的白桦之中。
小码头的栈桥伸向水中，木板早就破旧，上面深深浅浅刻着俄语、英语和韩语名字。我们也想刻，同伴回小木屋找刻刀，我一个人留在温柔的粉色晚霞中，看着栈桥上的破洞，心想：如果一个人从此落入湖中……
“人体将悄无声息地直坠水底。溺亡者组成了一场缓慢飘落的雪。”1
在市中心吃最后一餐饭，向导巴沙的妻子娜斯佳也来了。
他们一周前刚刚结婚。按照伊尔库茨克的习俗，新婚夫妇先到政府部门登记，之后进大教堂，走出大教堂就到十几米宽的情人桥，丈夫抱着妻子过桥，桥连着安加拉河畔，栏杆上挂满了爱情锁。
因为结婚当天天气不好，巴沙抱着娜斯佳没走两步，锁也没挂。他们在等待另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完成余下的仪式。
“你们知道我们吃饭的餐厅是什么风格的装饰吗？”娜斯佳自问自答，说是十二月党人风格的。
俄历1825年12月发生的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那些游历欧洲后不再满足于沙皇统治的圣彼得堡贵族们便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
更著名的是他们的妻子，这些贵族小姐如果拒绝离婚，要求跟随丈夫来到西伯利亚，那么她必须放弃贵族身份、钱财以及孩子。120多名流放者中，有十几位的妻子最终同行。
他们竭力在西伯利亚重现圣彼得堡的生活方式，就像我们眼前这座优雅的房子。
翻找有关十二月党人的记录，会发现他们至为推崇的是当时正在南俄流放的普希金，来来往往的诗是挽歌也是宣言：
“只有你远远地望见人间，
厄洛斯们纷纷向你飞去，
诸女神爱抚地坐在你的身边……”
（格林卡《致普希金》）
“我斟满了酒，向你敬上一杯，
你一饮而尽，精神会为之一振，
你会使我们悄悄的谈话
充满拜伦的歌声。”
（卡杰宁《致普希金》）
“今天又是皇村学校神圣的日子；
然而你们中间却不见了普希金。
他没有给你们带来新的诗句，
你们的胸膛也没有因它而战栗……”
（丘赫尔别凯《十月十九日》）
“所有民族诗人的命运都令人悲痛；
命运对俄罗斯的惩戒尤其沉重：
雷列耶夫本是为光荣而生；
然而青年人热爱自由……
于是套索勒紧了勇敢的头颈。”
（丘赫尔别凯《俄罗斯诗人的命运》）
“皇村人，叶尔莫洛夫人，诗人们，
同志们！你们真的都已不在人间？
然而如此热闹的生活曾使你们得到温暖！”
（丘赫尔别凯《雅库鲍维奇之死》）2
而今已难体会他们在天寒地冻中遥望欧洲的心境。五月仍未结束的集中供暖让屋内过热，巴沙和娜斯佳坐在长桌的两头，就像十二月党人和他美丽的妻子正设宴招待南方宾客。与贵族小姐一样美丽的娜斯佳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裙裾是一圈薄纱，她从长桌一头走向另一头，在巴沙眼前浅笑着转了个身……他们热切的眼波在空气中流转。
在森林中的第二夜，不知为什么会失眠。我移开眼罩，眼前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在这里，光失去了来源。
听歌听到凌晨三点，想出去上个厕所，推开紧闭的木门，声音一下子涌来。我的迟钝听不出均匀的呼呼声响是风吹树林，还是百米外的湖水一拍一拍拥向岸边。或者，那只是天空在呼吸。
走到院子里，才见此刻的天空，星星几乎满溢出来，此前遇过的一切夜空都不能相比。
我在绝对黑暗中呆站了一会儿，似乎大体明白了作家所写的，“我带去了书籍、雪茄和伏特加。至于其他——天地，静寂，孤独——已在那里。”3
重新躺下，想着，该用什么来比喻这里的星空呢？大概我唯一能想到的比喻就是洒在长桌上的砂糖和头皮屑了，某种程度上这两者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我是不会比喻的。消费社会的人造概念构筑了我们的世界观，直到有一天，我们将匮乏得只能用它们来诠释自然。
旅程最后不得不谈论那些就是为了躲避才来到这里的事情。女孩说她去爬泰山，距登顶还有一段路就开始拥堵，远远仰望人头攒动的玉皇顶，就像天上的街市。在尼泊尔，当地人说：中国人的钱就像树上的叶子——哗哗地掉下来。我很是怀疑尼泊尔人的说法，他们也懂歇后语吗？
这不是些令人愉快的话题。还是回到那超出我们预期的美味食物吧。最后一餐饭，我们有白鲑鱼、鳟鱼、鱼子酱、牛肉、土豆饼，柠檬酒、松子酒、叫“贝加尔”的西伯利亚可乐……没点甜品。
下雨，没有月亮。
甜品该是月亮。4
1、[法]西尔万·泰松著、周佩琼译，《在西伯利亚森林中》，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
2、《十二月党人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
3、同注1。
4、 同注1，“晚餐是一碗米饭和塔巴斯科辣椒酱，半根香肠，半升伏特加，甜品则是月亮。”
贝加尔湖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五个地方之一，您对贝加尔湖有什么样的印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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