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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我被骗入传销组织

葱哥 非虚构故事 2022-03-05

首先声明一下,我知道这里大部分人都看过这篇文,之所以再发一次,是因为此前这个文没有打原创标,导致很多人未经授权就擅自转载了。为了避免更大规模的侵权,我只好再发一次,打上原创声明。希望大家谅解。


1

大学毕业那年,我被骗入了传销组织。

毕业前夕,考研失利的我工作还没有落实。眼看着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带着巨大失落和挫败感,我开始在网上海投简历。那时,对每一个面试机会都特别珍惜,即便不在学校所在的城市的面试通知,我也愿意过去一试。我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来冲淡我对考研失败的挫败感。

简历投出之后,多数石沉大海,这加剧了我的沮丧。5月份的一天中午,我终于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是一家在东莞的公司打来的,待遇薪资当时在我看来还算不错。简单的电话面试之后,对方便通知我过去报到。我又惊又喜,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第二天便收拾了行李,赶往东莞了。

坐在开往东莞的绿皮火车上,我意识到,真的要彻底离开学校了,望着窗外的夜色,心理纠结成一片惆怅和迷茫。我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却是一场噩梦在等待着我。

坐了近10个小时的火车,凌晨4点多,达到了东莞东站。我在候车厅坐了一个多小时,天微亮后,我走出候车厅去看公交车的时刻表。外面晃悠着有几个中年男人,他们不停地问出站的旅客要不要买票。

“靓仔,要不要买车票啊?”一个体型高大的男的用广东的普通话问我。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了公交站台。

“屌毛。”他骂了我一句。

离最早那班车开车还有一段时间,我在站台旁边等着。那几个叫卖车票的男的继续在那晃悠着,出站的旅客都避让着他们。

我一个人一直在等车,一个光头男的问我是不是要坐车,他那里有车票卖。

我随口回了一句,“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不容分说,那人扛起我的行李箱,拉起我就走,我看到他手臂上有纹身。我有点犹豫,公交车不是在车上售票吗?不容我多想,那人竟然扛着我的行李箱跑了起来,我只好跟上去。

穿过一条马路,我们来到了一个破败的小门面,门前一张桌子,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前面。那时,天还是微亮,周围的店面都没看门。

“你要买到哪里的票?”桌子前的男的问。

“城南。”

“23块。”

我掏出一张100的给他,他看了看,说那张钱的角坏了,换一张。

我又给了他一张,他快速地看了一下,又说坏了,不能用。我意识到不对,说,钱没坏,把钱还给我。

我伸手过去想从他手里把钱拿回来。他突然站起来扇了我一个耳光,“你还想抢钱了。”

我虽然满腔怒火,却也不敢吭声,看了看周围,路上都还没有人。我知道自己遇到流氓了,这时我脑海想起了那些火车站被骗的新闻。

那个男的扯了一张票,然后快速地胡乱数了一把零钱丢给我。我也懒得看找的钱是否对数,我抓起这把零钱转身就走。陪我来的那个光头男一直跟着我的身边,小声地说着话。

“妈逼的,我吸过毒,杀过人的……我弄死你……”

他一边走,一边恐吓我,把我直接送上了公交车。当时的我,被吓的有点懵逼,坐上了公交车,看着光头男下了车才惊魂甫定。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心顿时一凉——刚才找回钱都不见了。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光头男在恐吓我的时候,趁机把我的钱扒走了。

我赶紧跟公交司机说,“刚才跟我上来的那个人是骗子,他说他那里有车票卖,我被他骗了,能不能给我报警。”

“火车站这种人多了,这你也信?报警没用的。”司机说。

我在车上环视一圈,基本上都是刚下火车来东莞的务工人员。他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掏出手机,拨打了110,简单说明了情况,警察问我被骗了多少钱?我如实告诉他200。然后,他们随便问了一下地点什么的,就挂了。

我不知道警察最后有没有出警,从他们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这种报案应该是很常见的。

奇怪的是,当时整个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我感觉到有一丝的点尴尬和难为情。

我没想到的是,后面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我。

2

导了两趟公交车,我终于在对方指定的车站下车了。那时已是早上8点多了,东莞的天气已经很闷热了。过来接我的是一个女孩,身材消瘦,皮肤黝黑,眼窝深陷,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警惕感。

她问我吃早餐了没有,我说,还没。

我们去了一家早餐店,简单地吃点稀饭包子,我付的钱。吃完早餐,她叫了一辆的士,下车的时候,也是我付的钱。

下车后我问了一下我的职务,她随便说了一下,我也没记住。她问我平时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我说比较喜欢阅读。然后,她一直跟我谈文学,历史什么的,很空泛,没有重点,甚至有点不知所云。她一走,一边说,但当我问到公司具体情况的时候,她就语焉不详。

最后,她把我带进了一个小巷子,说先帮我把东西放到公司宿舍去,等安顿好了再去公司。穿过阴暗的巷子,我们进了一个出租屋的二楼。出租屋是一个套间,里面很黑,有三个房间,一个很小的客厅。

女孩把我带到其中一个房间放下行李箱。进去之后,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不像是一个员工宿舍,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空荡荡的。这时,进来了一男一女,年龄与我相仿,女的脸上满脸暗仓和青春痘,男的是个兔唇。我心里有点瘆的慌。我警觉起来,想着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得尽快离开。这两个人拉着我跟我聊了一会天,问我是哪里人,什么学校毕业的云云。接下来,我被带到另一个房间见一个主任。房间依然很空,中间一张桌子加几桌凳子,一个青年男子(鉴于后面还有几个主任,姑且称他为主任A)坐在桌子一端,我在他对面坐下来。

主任A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一张极为消瘦的脸,眼窝深陷。从我进来到坐下,他一言没发,一直直挺挺地瞪着我,持续了有好分钟,瞪得我心里发毛。“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决定先打破沉默。

我做完自我介绍之后,他依然是直直地看着我,不说话。大概又持续了3分钟左右,他终于开口了:

“说完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大声吼道,语气非常吓人。

我瞬间被吓到了,“没有了”,我小声地说。

“你觉得这里像是工作的地方吗?”他继续吼道。

此时,我已经确定我被骗了,以我有限的见闻猜测,这里可能是一个传销窝点。

“是啊,这不是员工宿舍吗?”我故作镇定地说,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

“这像员工宿舍吗,你被骗了,你知道吗?”

“啊,你在开玩笑吗?”我继续装着轻松地说。

“谁跟你开玩笑,你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我没有啊,我就是来这里报到的啊,你们这里的人都挺好啊。”我假装示好。

我向身后瞄了一眼,发现后面直挺挺地坐着一个男的,是那个兔唇男。

“他在后面监视我,难道他是一个打手。”我心里害怕极了。

“你就是被骗了,你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不信你拿你手机看看,你的手机在哪里?”

“我的手机就在口袋啊。”我伸手一摸,心里一惊,手机已经不见了。

我脑子飞快地转动,一定是在那个房间聊天的时候,手机被那个长满痘痘的女的顺走了,如同早上被光头男顺走口袋里的钱一样,我一点知觉都没有。

可能人在慌乱和恐惧下,感知能力也会下降吧。

“手机被人拿了都不知,还说不是被骗了。你身上还有没有手机?”他吼道。

“没有了。”

“你觉得我们这里像是做什么?”

此时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装了。

“传销”。我直言不讳地说。

“胡说,我们是传销吗?你知道什么是传销吗?你给我说说看……”他愤怒地说。

“我也说不清楚”,我支支吾吾地说。

我脑子轰轰地响,快速地思考着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我故意假装内急,说,“我想上厕所。”

“你是不是想出去。”他说。

“不是,我真的很急,厕所在哪里。”

“出门右转。”

我站起来,后面的兔唇男竟然也跟上来。我打开门,来到大厅,大厅一片幽暗,只有一盏微弱的橘黄色的灯光。我看到大厅的紧闭,门口还坐在一个男的,光线太暗,看不清脸。

我想,完了,看来我是出不去了。

我上厕所的时候,兔唇男在厕所门外等我。我躲在这间逼仄狭窄的卫生间里,感觉到了些许的自由。我在里面观察了一下,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并且被封死了。身上又没有手机,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在脑子里不停地问自己,急得团团转。由于一夜未睡,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我在厕所呆了5、6分钟就出来了。经过客厅时,我特意向门那望了一下,发现门是锁着的。

再次回到那个房间,我已经有点绝望了。我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出去,如果永远出不去了怎么办?这次出来找工作没有来得及跟任何人讲,我的家人、老师、同学甚至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家人发现我失联了会不会去找我?他们找不到我会不会伤心?父母都一把年纪了,他们失去了我,晚年生活怎么过?我越想越伤心。

主任A跟我讲了1、2个小时传销与直销的区别之后,最后得出结论,这里既不是传销也不是直销,而是集体创业。他说他们选择了我,是我的造化,而我完全不信他这套鬼话。

接下来,我又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见了主任B。进入房间,兔唇男笔直地站在我面前,用高亢而嘹亮的声音向我介绍了主任B,像极了朝鲜的播音员——这是我们的5级主任XXX。相比主任A,主任B的样子更吓人,脸色苍白,身体枯瘦而挺拔,戴着眼睛,五官一副奸恶的样子,以致我不敢与他对视。他说话的口气与前面主任A不一样,语气中带着一股杀气。

他拿出我的手机,放到我面前:“这次来东莞,你跟谁说了?”

“这次走得急,我没有跟谁说,除了我一个同学。”

“是不是这个人?”他翻开我的手机通话记录,指给我看。

“嗯。”

“给他打个电话,说你已经找好了工作。”我照办了,同学完全没有听出任何异样。

“你爸妈不知道你来东莞了?”

“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说。”

“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报平安?”

“我给我舅舅打吧,他知道我来东莞了。”其实我舅舅也不知道我来东莞了,我之所以说要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他是我们家长辈中最有文化的人,是个中学老师,将来如果意识到我出事了也懂得向警察求助。

打电话之前,他警告我不允许有咳嗽之类的暗示性的语言,不许停顿太长,不准讲方言,否则对我不客气。他编好了我要说的话,大致是我已经在东莞找好工作了,叫家人不要担心云云。

我依然照办了。我舅舅跟我同学一样,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讲完电话,我觉得我彻底消失在人间了。

在这个昏暗的出租屋内,所有的窗户都是密封的,我已经不知道几点了,我只知道他们跟我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坐火车一天一夜没睡,我疲惫极了,精神有些恍惚。

我被带到了另一个最大的房间,房间里点着蜡烛,里面坐了6-7个人,兔唇男、暗疮女、主任A、主任B都在,还有几个是我没见过的。他们叫我吃晚饭,说是“烛光晚餐”。他们端了一大碗饭和一碗汤给我一个人吃。饭里全是青菜和胡萝卜,没有肉,汤上面飘着油污。我虽然又累又饿,却没有一点胃口,简单地趴了几口饭。他们一直叫我喝汤,一边说着肮脏污秽的笑话(屎屁尿之类),看我能不能吃下去,我喝了一口汤,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一阵翻腾,又吐会了碗里。他们大笑。

我像是被一群野兽围住,心里绝望极了。

从早上在火车站被骗,到陷入传销窝点,我这一天的经历,漫长的仿佛过了一生。

兔唇男把我领到房间去睡觉,他和我同睡一床,他一直在身边跟我说话,叫我有什么问题尽管问题他。他不时地摇晃我的手臂,看我是否在听,我实在太困了,最终还是在他的说话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3

第二天早上6点多,我就被叫醒了。我以为我会失眠,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天亮,不过头依然是晕乎乎的,精神还是很紧张。他们洗漱井然有序,一个接一个。然后是吃早餐,吃饭是在那间的大房间里。动筷子前,先要感恩,感谢粮食,感谢做饭的人,一切都很有仪式感。

吃完饭,大家围绕桌子坐一圈,每人发了一本《羊皮卷》或《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然后大声地朗读起来。他们读得特别投入,像是宗教信徒在读经书。我也跟着大声朗读起来,我对书的内容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知道是用来洗脑的。读了大概一个小时,他们停下来把书收起来。

然后大家站成一排,兔唇男站在前面讲他的经历。由于兔唇,他吐字有点不清晰,他说,他家庭贫寒,小时候经常收人欺负,不敢大声地在别人面前说话,父亲也因得重病没钱医治而离世。他声泪俱下地讲述着他的不幸,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在向这个世界控诉。然后,话锋一转,他说,自从来到了这里,才感受到了温暖和关爱,也变得开朗了。“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不出两年我就会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瞧瞧。”

他越讲越亢奋,我没有动一点恻隐之心,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是否是真实的,我打心里认为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正常的。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去讲,基本上都是讲以前的失败和不如意的经历,然后来到这里“创业”之后的蜕变和憧憬。

上午和下午我分别又被安排见了主任C和主任D。主任C是个河南人,他给我讲了2个小时传销式“金字塔”赚钱模式,当然他不认为是传销,他用笔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计算,听得我云里雾里,最后他得出结论,我留在这里,不出2年就可赚到200万。他边讲边问我听懂了没有,我故作思考状,“不是很明白”。我心里已经确定这是传销。我压根就没有去听,一直在思考着怎么出去。

主任D是江西人,他一直跟我灌输在这里的成功案例。他说,来到这里的人一定要成功了才能出去,一般两三年一定可以成功,努力的话又不到一年就可以成功离开的。“没有成功我们是不让你们走的,既然选择了你,就要对你负责。这也是把你手机收起来的原因,我们要让你心无旁骛在这里创业,直到成功。”他的话仿佛给我浇了一盆冷水,我的心凉了半截。

他一直讲,一直讲,我假装配合地听着。由于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我已疲惫不堪,坐着听他讲的过程中,上眼皮和下眼皮抑制不住地打起架来。他发现之后,会故意提高声音,惊醒后我强制睁开眼睛。他的眼神中有点失望和愤怒。

晚上睡前,他们会互相跟对方讲那些从这里出去的成功总裁的故事:某某在这里不到一年,就做到了总裁,然后去了广州开了2个大酒店;那个谁,之前是摩托罗拉的工程师,放弃了年薪50w的工作来到这里,很快做到了总裁的位置;还有那个他,小学没毕业,在工地上搬了10年砖,来到这里2年就赚了150万……这里全是励志故事,他们讲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

4

第三天,他们依然对我进行魔鬼式的洗脑风暴。上午下午又分别见了两个主任,其中一个便是带我进来的那个女孩,她一改之前的语气,说话声音很尖很大,几乎是用叫的。两个人分别对我进行两个小时以上的洗脑,我完全没听进去,偶尔会做个点头的表情配合一下。

我不知道里面的其他人是不是都跟我一样,找工作被骗进来,然后被监禁,疯狂洗脑,最后把他们转化成自己想要的人。至少我知道,兔唇男跟我的经历是一样的。他们告诉我,兔唇男刚进来的时候,连续一个星期不说话,后来终于被感化了。现在兔唇男无比的喜欢这个地方,他觉得在这里获得了新生。

我心里清楚,我是无法被他们洗脑成功的。几天之后,我的恐惧感没那么强烈了,开始跟他们玩游戏、聊天,尽管聊得都是内部总裁的事迹。在里面,私人生活是不存在的也是禁止讨论的。我们玩团队合作的游戏,叙述整个团队的故事,集体擦地,集体吃饭、睡觉。

里面的一切都是关于集体的,个体消失了。

5

一个星期之后,又进来了一个小姑娘,叫阿娟。从她脸上的惶恐可以看出,她应该也是被新骗进来的,跟当时我进来时的状态差不多,一脸茫然、恍惚。阿娟是广西人,刚从桂林师范学院毕业,也是因为找工作进来的。刚进来的几天,阿娟跟我一样会中途被叫出去谈话。看着她惊恐的样子,我有点心疼,可是我又帮不了她。我希望她保持清醒,不要像其他人一样被洗脑成功。我很少有机会跟她说上话,做游戏的时候,有过几次简短的交流,可能他从我的眼神和话语里能感觉出来,我跟他们不一样,她更信任我一点,看我的眼睛里不会那么害怕。

里面的生活简单而富有规律。早上6点准时起床,洗漱时间每人5分钟,早读一个小时,然后吃早餐。上午时间主要是演讲(分享各自的经验和想法)以及做游戏。下午是学习时间,大家来自天南地北,见闻自然千差万别,主人们要求各自将自己的知识储备尽可能地分享给大家,从天文地理、文学历史、到生物化学,不一而足,每个人每天都要讲,不过只是浅尝辄止,很多知识甚至是错误的。不过没关系,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在培养大家的口才,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可能地了解更多的地方和人,以便于他们行骗。比如,来自河南人的主任,会跟我们讲河南省的各个市,以及他们的地域特点,风土人情;学土木工程的会给大家介绍土木工程的基本知识……

就像我被骗进来的时候,那个去车站接我的女生随便问了一下我的爱好之后,就投其所好,跟我狂侃起文学历史一样,他们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获取更多的“知识”和“见闻”,以满足行骗之需。

我对这种愚蠢学习方式嗤之以鼻,却不得不配合,轮到我讲的时候,我胡乱说一通,无体系无逻辑,没有人会提出疑问。

一天晚上,出租屋来了一男一女我没见过的人。经介绍,原来他们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用他们的话来说,整个东莞都遍布了这个团队的人马,加起来有数千人之多。他们说,等时机成熟会带我去串门,就像今晚他们来这里一样。这对男女一过来就像是一家人一样,跟大家玩的火热,又是做游戏又是讲故事,在某些瞬间,我甚至忘记了这是个犯罪集团,而是一个充满温馨其乐融融的团体。

6

正当我在思考他们把我关起来白吃白喝究竟图什么的时候,我再次被请去谈话了,这次终于谈到了重点——钱。他们说团队在销售一款高级手表,价值3800元,我们都是业务员,现在在培训我,在正式上岗之前每个人都要先买一个,然后就可以找下家去推销。他们再次给我安利了出色业务员的业绩以及巨大的利润前景。

我说我没有钱,见我态度不是很配合。其中一个主任从我的行李中搜出了我的银行卡,问我密码和里面的金额,并威胁我说,不老实交代的话,随时让我消失在东莞。之前被稍稍平息的恐惧感再次被唤醒,我感觉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了。我如实告诉了他们,他们现场用POS机验证无误后,取走了我的余额。我卡里的钱完全不够3800元,他们继续威胁我,要我向家里打钱过来。我知道不交齐我是无法脱身了。我向我妈打了电话,叫她给我转了2500元过来,整个过程依然是被监视的:开扩音、写好台词,规定时长,不允许有任何暗示性的语言和声音,我妈当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寄过来的钱很快被他们取走。

那天中午,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滴砸在窗外的铁皮棚上砰砰地响,我觉得异常的悦耳。我多么渴望外面的世界啊,由于是密封的,我不知道窗外是什么样子。早上起来的时候,能听到鸟儿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道自由的电流穿透我的心,时常让我痴痴地听到入迷。

只有失去了自由,你才知道自由的宝贵。

我一直在观察有没有出去的机会。我甚至不知道早上都是谁出去买菜,饭在哪个房间做好的。我被困在一个那个大房间,鲜有机会出去。大概是因为交了钱的缘故,他们对我的监视有所放松,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兔唇男也不会跟着了。那天,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经过客厅时,发现门口没有人守着,我鼓起勇气朝那扇门走去,心快跳到嗓子眼了。我用手转动门把,用力推了一下,门无法打开,我快速返回,确定门是锁死的。

7

在被关押的这段时间,每次被叫去谈话,我都表达了想出去的愿望。可能是已经得到了我的钱,也可能是发现我无法被他们洗脑成功,在被关了10天之后,我终于被送出去了。在被送出去之前,我被叫去了最后一次谈话,跟我谈话的是主任C。他再次跟我确认是否真的放弃这么好的发财机遇,一定要出去。我委婉并坚定地表达了肯定。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的心狂跳不止,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放我走还是把我怎么样。走之前,那个河南籍的主任威胁我说三年之内不准来东莞,他们会一直监视我。对了,按他们的说法,这个团体内部有网络高手,可以监视任何人,不管你在什么地方。

收拾好行李他把我送上了一辆车,直接开往了东莞的一个客运站,到达车站,他塞给我一张5分钟后开往广州的车票后匆忙离开。

尽管已经自由了,我依然很害怕,总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监视着,车站成了让我最害怕的地方。我看着周围的人群,觉得每个人都可疑,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几分钟后,我坐上了去广州的大巴,当大巴快速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我才确切地知道我安全了。

后来,我报了警,跟那天在火车站一样,警方只是随便问了几句,时间、地点,有没有产品,花了多少钱之类的就挂了,也没有叫我过去录笔录。

传销,在东莞实在是太常见了。我给报社打电话,希望去现身说法,他们说这样的选题太滥了,不想继续炒作这个话题。

出来了,我试图在校内网查找阿娟的信息,除了她的名字和学校外,我没有她其他信息,在校内网上查找了一通,一无所获。她最后怎么样了,我至今一无所知。

有时候我会想,这群年轻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发到财?他们大多是大学生,对成功有着极强的渴望,被一个虚幻的理想击中或是强行植入,然后不可自拔。

为了发财的梦想,他们每天吃最简单的食物(他们告诉我蔬菜都是在菜市场捡别人扔掉的),住最廉价的房子,晚上点蜡烛照明——他们有极强的自制力和纪律感。

时隔多年,我偶尔回忆起这段经历,依旧心有余悸。它改变了我的世界观,在此之前,我和很多人一样,觉得这个社会没有那么糟糕,现在我更容易关注到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不信任警察、政府,负能量从那时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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