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途中遇到的中介们
2017年10月份我在广州第一次去看房。在此之前我没有任何购房和看房的经历，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房产小白。虽然中国房地产轰轰烈烈发展了这么多年，楼市新闻每天充斥在各种传播媒介上，真正去看房之后，我才知道我对房地产行业的认知竟是如此的浅薄。
也正是那时候起开始接触房产中介这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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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房产中介。他高、瘦、一口广东口音，西装革履，难掩一脸疲态。在去往楼盘的大巴上，他跟我简单地聊了几句便闭目休息。
那时候对广州的楼盘基本没有概念，由于没有“房票”，只能看增城区。董生带我去看的楼盘在增城石滩，从天河石牌桥坐大巴过去大概花了50分钟。楼盘比较偏僻，目的地和出发地判若两个世界。2017年广州楼市刚刚经历了一轮暴涨，所以尽管地处偏僻，那个楼盘的单价依然不低。
在售楼部董生对着沙盘跟我讲解楼盘的配置和交通。我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应付性地点头。我不懂什么是双合同（即毛坯款和装修款分开签合同），不知道怎么算首期款和月供，第一次了解基准利率、利率上浮以及购房涉及的各种税……
和其他所有行业的推销人员一样，他跟我聊了买房的种种好处和紧迫性，“你是愿意养房子，还是养房东”。带我看完样板房之后，董生选了一个户型给我算价格，通过他的耐心讲解，我明白了双合同，大致知道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
买房是大事，初次看房肯定先是去学习了解行情、积累经验的。董生多半也清楚，在我表示再考虑一下之后，他没有过多地给我强推，而是锁定我的首付和月供范围，“我帮你找到合适再约你看房，增城、从化、佛山、清远我都做的。”
中午在周边找了一个地方吃饭，出于补偿心理，我抢着付了钱。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带客户看房也是他们工作考核的一项指标。
董生是2017年暴涨之前在番禺买的房，都是借的钱，要不是买的早，现在肯定买不起了。“不要相信新闻上说的，一定要去实地看房，房价是不会跌的，你做新闻的肯定比我懂。”
吃完饭，董生带我坐楼巴回到天河。离开的时候，他约我下周去佛山看房，我不置可否。
从早上8点多出发，回来已是下午3点多。一天时间只看了一个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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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君，自称来自哈尔滨，一口标准的东北话，大嗓门。他约我在广州飞翔公园地铁见，说从那坐车半个小时可到某楼盘。上了他的车我就后悔了。他话痨，满嘴跑火车，各种国家政策、金融大词、阴谋论张口就来，结论只有一个：房价只会永远涨下去。他一知半解，甚至胡说八道，不停给我举他身边买房致富的故事。
一个在工厂打工的大叔，把他的所有积蓄给我集资买房，快速倒手，3个月赚20万。他跟我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个女孩子，刚毕业，向同学和亲朋好友借钱凑首付，现在房子翻了不止一倍多，卖了赚50万。打工得多少年才能赚这么多；
一朋友去年没听我劝，用30万买了车，妈的他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买房的话立赚100万。
这种人我太熟悉了，被骗去听传销课时见识过，在绿皮火车上看见过，在某些场合的酒桌上遇到过。
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售楼部，他说是走错绕了一段路，“40分钟绝对能到”，他打开手机地图给我笔画路程。我勉为其难地听他讲解了一下沙盘就想走。
“下午六点之后封盘，价格上调1000。今天不买，多出10万。一天赚10万，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他高亢地说，语气不容置疑，急忙叫工作人员收我的身份证去登记，说登记完马上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给了他。这时又来了三四个人围着我讲解，在各种话术轰炸下，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叫他把身份证还给我，他一边说马上送过来，一边又继续给我推销。我无心听他们讲，只想早点回去。见他们无动于衷，不想马上归还我身份证的样子，我终于忍无可忍，冲到前台：再不给我身份证立马报警。
走的时候，一个自称经理的人过来给我道歉，说是某些工作人员为了多挽留一下客户使用了不当的手段。最后，不忘加我微信，说以后买房可以直接找她，给我优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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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君，女，南昌人，做事风风火火。通过销售话术，她给我营造了一个非常紧迫形势：该楼盘某户型（我比较中意的）只剩一两套，明早赶早的话可能还来得及。为了确保我能赶上，她一大早打的过来接我。看她如此有诚意，我叫上我老婆一起。
上车后，她开始给我做心理建设，说该楼盘卖得如何火爆，不去得早的话肯定是抢不到。“什么，你不知道现在买房都是靠抢的吗？”
“我不一定会买，先了解一下。”
“没事，你去了肯定会喜欢的。很多东北人都打飞的提着行李箱来售楼部抢房。”
我其实只是抱着踩盘的心态，她不停地加戏，给我传递我要去抢房的感觉。
她语速很快，一直主导着话题方向。
“虽然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暴涨，每个星期涨几百，悄悄地涨。我连自己的亲哥都介绍来这里买你有什么不放心。”
“那你在那买了吗？”我问。
“我在离那不远的XX盘，2016买的才1.2万，现在翻了一倍了。”
说话中，滴滴小哥冷不丁地插了一句：现在番禺2万以下都能买到。
C君立马就炸了，“你不懂不要乱说，现在番禺没有3字头以下的房子，你这样胡说欺骗我的客户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番禺人，我妈的朋友刚刚卖了一套，才1万5。”
“你现在掉头，带我们过去，如果番禺有1.5万的房子，我给你双倍的车费。”
“我在Q房网做过，知道行情，2万以下的房子，番禺一大把。”
“原来你是Q房网的，Q房网行业名声很差，都是以虚假信息骗客户去看房。你再说下去我投诉你了。”
C君已经气得接近吼了，滴滴还絮絮叨叨地一直讲，完全不理会C的暴怒。
为了向我证明小哥是错误的，C当场给她的领导打电话确认番禺现在的均价，她开着免提故意放给我听。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我觉得很好笑。
更搞笑的是C为了赶时间，一直催滴滴小哥快点开，“你不要说话，好好开你的车”。结果抄近路时走错了。C认为小哥是故意的，小哥说都是按照她的指引下走的，双方各执一词。
“本来不到9点之前就能到的，现在10点都到不了，车费都要超过300了。我一定要投诉你。”
小哥觉得很无奈，偷偷加了我微信，留言到：不要被她骗了。
我暗自发笑，没有作声。
C在车上打电话给同事，为我保留一套某户型的房子。下车后，她几乎是带我一路狂奔到售楼部。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她匆匆带我看了一下样板房，连沙盘都没有讲解，就开始给我计算价格，说，房子只能保留15分钟，一定要快。
刚算完价格，C的另一个同事过来告诉我们，那个户型的最后一套已经被人下定了。她一脸惋惜，搞得我还有点小小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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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她马上给我推了一套另外一个户型（比之前户型稍大一点），算完价格后，还在我的可承受范围，只是首付和还款压力又大了不少。“这个户型也很紧俏，要的话赶紧下手，不然又没有了。”
说实话，置身这个场景，我差点被她带入戏了，觉得不赶紧下决心，就真的买不到了。正当犹豫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那个滴滴小哥的，他还在外面等我，说要带我去番禺看房。
看我接电话，C有点紧张，不停地催我下定。期间，小哥又给我打了几个电话，C意识到是那个滴滴司机，立马投诉了他，并大骂了一顿。
在她和另外几个销售人员的联合攻势下，我差点被说服了，掏出银行卡准备去刷卡。她的一个东北籍男同事简单粗暴的一句话，让我犹豫了。
当我问“XX户型为什么只有两套，是不是你们的饥饿营销套路时”，他说：“你可以认为这是套路，房子你必须买，在哪买不是买。”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表示再转转看，再了解一下。
C立马意识到不对，紧跟着我，“你要去哪里了解，我直接跟你讲还不好。”我们走到哪，她跟到哪，不停地问我：“你到底要了解什么，问我就是了。”
我和老婆离开售楼部，C一路贴身跟，她的东北籍同事保持2米左右的距离跟我们并排走。他假装打电话，大声说：XX户型放出来了一套，一个客户刚刚退掉了。表演痕迹之明显连我老婆这么单纯的人都看得出来。
“听到没有，XX户型放出一套了，你现在赶紧去下定啊，到底要不要嘛。”C心急火燎地说。
在走出售楼部，眼睛离开华丽的沙盘和样板房，逃离销售人员的话术轰炸和人声鼎沸的狂热场景之后，我在外面看到的情景是，这是一个远离市区，周边一片荒凉的楼盘，所谓的交通、学校、公园等基础设施都在遥远的规划中。
我确定无误我不想在这里买了。C仍一直跟着我，像是跟着一个犯人，怕我“逃跑”。我极为不爽。我和老婆要去吃饭，故意问她，你要不要也一起？她说，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们刚一坐下，她后脚就来了，跟我们同一桌，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我态度坚决，说不会再考虑这里。她终于放弃了，问我是否对其他地方的盘有意向，有的话也可以找她看房，快速加了我老婆的微信。
在等待楼巴时，我看到她和几个同事在售楼部门前大声地说，隐约听到她在对着那个东北男同事吼：我都快要让他下定了，你怎么搞的……
坐上大巴的时候，C笑盈盈地主动来送我们，“今天我有点急，希望你不要介意，下次看房一定要记得找我啊。”
看着她一脸疲惫，表演性的笑容，我突然有点难过，如同看着一个人在你面前溺水，你却无法伸出手救他。
我说，好啊，然后把她拉黑了。
后来又有该楼盘的人找我，跟她说的一样，第二天又放出两套，叫我一大早赶过去抢，价钱比她说的还少了10多万……
层出不穷的套路，眼花缭乱的营销策略，令人疲惫不堪、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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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遇到的中介，全部都是年轻人，他们都很努力，想从这个财富最集中的行业中分一杯羹。由于具备信息优势，不少人都买了自己的房产，有的有好几套。我最后成交的中介是个90后，拥有多套房。在按揭公司签合同的时候，他向工作人员透露他的银行流水有时候一个月5、6万，有时候只有几千。
这个行业门槛很低，从业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推销手段不免简单粗暴：传销式洗脑，电话轰炸，利用信息不对称诱导哄骗……
也有很克制的，D就是此类型。第一次越他就给我留下还不错的印象，开着奥迪车，彬彬有礼，不强行推销，给人空间思考，交流时也比较坦诚。跟他看过一次房后，我没有再找过他，他也没有经常打电话骚扰我。他在微信上问候的时候，我告诉他真实原因，说不考虑该区域。他表示理解。后来我买房之后，也主动跟他说了。他向我祝贺，同时表示感谢，觉得得到了尊重。
E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刚毕业的学生，说话怯生生的。看房的时候直接把我带到了业主家里，言语间跟业主的关系显然处于不对等状态。他一直在为业主说，说这个房子怎么好，装修保养怎么怎么样，价格上也是业主说啥就是啥。他太菜了，我立马就否了。付中介费的是我，你难道不应该站在我的立场去谈判吗？
和F一起看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我们都是使用锤子手机，一聊，原来我们都是老罗的粉丝。尽管他的朋友圈每天都是鼓动大家买房的鸡汤段子，但他从没有给我发过推销的骚扰信息。他偶尔会发锤子科技的新闻给我。老罗在鸟巢开发布会的时候，他微信通知我记得收看。
中国房地产业经历短短20年的发展，房价一路高歌猛进。举国炒房、热钱翻滚的洪流之下，房子吞噬了国人大部分的财富，甚至一代人的青春。这个行业盛产一夜暴富的故事，吸引着年轻人积极参与这个游戏。房价，就像一辆高速奔跑的列车，所有人都怕一旦错过，就再也追不上。
这一切都太魔幻。房价消解了奋斗的意义，工作再努力，不如“上车”早。在房地产这条庞大的利益链条上，房产中介处在链条的末端。他们努力用西装、皮鞋、段子、鸡血和超出常人的耐性武装自己，只为金钱服务。
我不知道房价这个无限膨胀的泡沫，是否有破裂的那一天，我只知道，在这个希望与绝望，奇迹与庸常并存的故事里，我们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本文首发《法人》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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