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村镇银行的储户们:血汗钱没了,对生活的信心也没了
40万储户,400多亿资金,正规的银行,正规的手续,可钱取不出了。
钱困在银行里,人困在红码里。这个惊天大雷被“埋了”两个多月,因郑州乱赋红码事件才在网络上炸开。(参阅:豫赐红码,千里收监)
这个案子涉案金额之大,涉及储户范围之广,涉案人员和作案手段之深,被称为新中国成立以来金融诈骗之最。在这400亿中有300亿是通过线上存入,因此很多都是外地的储户,有来自北京、浙江、广东、四川等全国各地。
400多亿资金背后,是几十万普通家庭的生计。有50岁独自抚养女儿,母亲还得癌症的单亲妈妈;有把独子意外死亡所得的赔偿金悉数存进两家村镇银行的失地农民;有在村镇银行存了上千万货款的义乌女老板;有刚到不惑之年等着钱做化疗买靶向药的年轻父亲;有将几千万全部身家全部存入村镇银行的民企老板……
这些无法取出的存款是很多人一生的积蓄,他们的家庭也因此坠入绝望的深渊。该案不仅摧毁了银行的公信力,也毁掉了至少40万户家庭。
以下是小编根据现有的新闻报道,整理出了的一些储户的辛酸故事。他们是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胼手胝足,用力生活。在这个事件中他们失去的不仅是财富,更是对生活的信心。
安徽张女士,存款60万
“一只眼睛近乎失明”
今年50岁的张女士是一位单身母亲,儿子即将上大学,这笔钱是她父母房子拆迁赔偿款,也是她和儿子的全部生活支撑。
危险的征兆初现时,学会计出身的张女士并不担心,因为她相信银行,“即使是银行倒闭了,也有50万以内的100%本息赔付。”
这也是很多人的心路历程。毕竟银行是国家的,大家相信国家。
张女士是专业人士,对投资有足够的风险意识。2020年父母的房子被拆她和儿子拿到了100万赔偿款,并开始理财。跟很多外地其他储户一样,她也在金融平台上发现河南村镇银行利率较高。
张女士很懂《存款保险条例》:50万以内的存款,100%赔付。在专业和理性的驱使下,她在上蔡惠民村镇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两家银行共存入了60万。
张女士常年患有红斑狼疮,没办法全职工作,只能断断续续找些零活干。病情复发后,生活费和治疗费还得靠亲戚接济。
自银行取不出钱后,张女士寝食难安。5月的一天早上,她发现,原本视力1.5的左眼,看不见了。
图源凤凰Times
医生说,这是急火攻心引发的血管梗阻,让她马上住院治疗。她去了一家私立医院,一针“雷珠单抗”要花5000元,但治疗了一段时间,左眼依然看不见东西。
宿州徐女士,存款23万
“老母亲没有了,血汗钱没有了!”
徐女士是在4月27日发现银行取款异常的。那天,她想取点钱带身体不适的母亲去医院检查身体,母亲六七年前被查出膀胱癌和宫颈癌,动了大手术。
当她登录取款页面时,一个弹窗出现,“系统维护中”。
和张女士一样,徐女士当时没多想,只觉得这是银行系统的正常维护,“最多一两天就好了。”可第二天,她再次尝试取钱,依旧是同样的弹窗。她询问客服,没人回应。
当她发现所有人都取不出钱时,心沉了下去,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事。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进入“难友”群,张女士知道银行真的出事了,脑子一片空白。
更要命的是,徐女士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事,另一个噩耗紧跟着来了。5月2日,母亲病重摔倒,癌细胞已经扩散引发了尿毒症,急需透析。她只能四处借钱给母亲医治,银行取不出钱的事情也不敢跟亲人说。最后瞒不下去了只好坦白。
母亲去世前最后10分钟,医生告诉徐女士,可以上特效药,让病人多活一些时间。她最终选择放弃,这是她多年来度过的最艰难的10分钟。除了哭泣,别无他法。
在医院死亡记录的结尾写着:
“18时45分病情加重,与家属充分沟通后,患者(家属)仍拒绝进一步治疗,拒绝进一步抢救措施……
18时52分患者停止自主呼吸……
家属要求拔除透析管、静脉通路。
18时55分,心电图检查显示:全心停搏,宣布临床死亡。”
她在“难友”群发出了母亲的死亡记录,说“老母亲没有了,血汗钱没有了!”
那“消失”的23万元是徐女士30年的积蓄,是她通过勤劳的双手给生活筑起的一份稳固。她十来年前离了婚,成了单亲妈妈,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照顾年老多病的母亲。她在一处仓库工作,每天从早上6点一直干到晚上8点,每月挣3000多块钱。晚上回家还要做手工,赚一些零花钱。
通过30年如一日缓慢的财富积累,50岁的她存到了23万元现金。2两年通过一款金融APP“挖财宝”,陆续将所有积蓄存入了河南两家村镇银行。暴雷之前,她的财富已经累积到了25万,这是她整个家庭最稳固的依靠。
可她没想到,一切说没就没了。
吉林郑雄,存款50余万
“中年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郑雄是一名IT公司的主管,今年44岁,家中有房有车有存款。
4月18日这一天,他照例打开自己手机里的银行小程序,发现页面上显示“系统维护中”。作为IT技术员的他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他再次打开禹州新民生银行的小程序,依旧无法正常使用。他意识到可能出问题了。当他看到其他三家银行也无法正常取款时,心里一惊赶紧给银行客服打打电话。客服称属于正常的系统维护,无需担心,还提醒他不要轻信犯罪分子的言论。
客服严谨的话术并没有打消他的担忧。挂了电话,他一阵恍惚,因为在这4家银行里,有他的50余万存款。
自那天开始,这个中年男人的危机感扑面而来,脑子里时常空空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觉得身边一切都“烂透了”。
郑雄很少在群里发言,每天沉默地等待。那50万可能回不来的存款虽然只占家庭存款的20%,但对于上有老小有小的他而言也足以改变他的生活轨迹。
他的孩子在上高中,他不心疼每个月华几万元补习班学费让孩子上最好的班。计划着等孩子上了大学,就找个轻松的工作,靠着银行的利息也能过上舒服的日子。
他选择的河南乡镇银行利息确实更高一些。他并非没有风控意识,他不敢炒股,只想把钱放在风险度最低的地方——银行,并且是分散存入四家不同银行。只是没想到,四家银行都爆雷了。
念想一瞬间被击碎,然后是无止境的等待,悲观情绪逐渐吞噬他。由于长春疫情的爆发,他居家办公了50天之后,薪资下降,同事纷纷离职,月底他也要准备离职了。
生活已经无法朝着他预想的轨迹走下去,他需要再拼个三五年,把这困在村镇银行里的存款挣回来。人到中年,他不得不踏入从未想过的一条路。
深圳打工人李大力,存款5万
“再也不敢碰村镇银行”
李大力在深圳龙华区的电子厂打工20年,今年40岁,和妻子租住在城中村,房租1200元/月,两个孩子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
4月20日,李大力在朋友圈看到河南村镇银行无法取现的消息后,马上打开手机尝试将柘城村镇银行和上蔡村镇银行里共计5万元的存款取出,页面显示“暂停此业务”。他瞬间感到自己“上当受骗”了,冷静了一下,又赶紧把其他村镇银行里的十来万陆续取出,一股脑存进了中国农业银行。
他说:“怕了,再也不敢碰村镇银行。”
无法取现的这2个月以来,他不敢告诉亲戚朋友,觉得“太丢人”。
他始终想不通,他有银行的流水证明,手机银行里也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存款数额,为什么这些钱还是取不出来?
这些钱是他这么多年打工积攒下来的,出事之前,手机银行里每天会显示增加的利息,这让他感到心安而满足。
他在电子厂里上班,加班的话一个月到手工资近五千块,疫情以来,厂里效益不稳定,加班机会也少了,每个月也就三千多块。
他加入维权群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钱被困在了村镇银行里。他不敢去河南,怕健康码变红,也考虑了维权的成本,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等通知。更重要的是,现在还没听说有人去河南把存款要回来了的。
他想着,也许要等很多年后,这些钱才能回到他手里。或者,不会再回来了。
温州商人叶峰,存款4000万
“中年人摊倒在地上流泪”
叶峰是经朋友介绍才注意到河南的村镇银行。尽管4000万存款被“套”,但他不怪他的朋友,毕竟这些银行运行了十多年,普通人很难察觉其中的风险。“这是金融部门的问题。”
叶峰今年47岁,文化程度不高,十几岁就开始出来打拼,白手起家,在国内经济持续下行的时期,手握4000万闲余现金的他格外有“安全感”。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从没有投过股票、信托、私募基金,甚至2017年P2P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也没有心动。他告诫自己,要稳得住。为了保住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他坚持一点:只存银行。
在朋友的介绍下,他注意到河南村镇银行利息比其他银行更高。因为对国家银行天然地相信,叶峰几乎没有犹豫,2020年第一次就存入了2000万。
2021年10月,业务员给叶峰发来了河南银保监部门关于“发起行兜底保障”的文件。这份文件让他更加放心,所以他又存入了几笔钱。事发前,他在柘城黄淮、上蔡惠民、开封新东方三家村镇银行分别存入了1300多万,合计近4000万元。
村镇银行对于这种大额存款,年利率可高达9%以上。如此算下来,叶峰仅利息一年就有360万的收益。高收益也是他选择异地存款的一大原因,和其他储户一样,他不认为自己贪婪,但完全不在乎利率也是不对的。
失去这4000万之后,叶峰前半生的精神支撑倒塌了。他想起自己过去20多年,“没日没夜地干,失去了身体(健康),失去了兴趣爱好,也没有好好照顾家庭。”
取不到款的两个月里,叶峰瘦了20多斤。妻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一天天垮掉,无能为力。妻子说,丈夫的父母都是农民,他十几岁开始拼死拼活了半辈子,现在饭整天吃不下,精神也出了问题。
有一天,她看到丈夫摊倒在客厅地板上默默流泪。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丈夫哭。
宁波老施,(传言)存款2000万
“没取到钱就一直呆在郑州”
老施是宁波当地的一位民营企业老板,传言把全部身家两千万都存入了村镇银行。他也是最先去到郑州维权的储户之一,一度传言他拿回了钱。
6月7日上午,老施的妻子在群里求助称,老施在郑州失联了。次日,群友称老施已经安全,并已拿回存款。这个传言激励了群里所有人,他们相信只要人到郑州要回存款的可能性就更高。
事后证明,这个是个谣言。老施的妻子回应称,他还在郑州,人很安全,但是一分钱都没要回,并且打算在郑州继续呆下去,直到取现成功。
单身年轻妈妈李玲,存款35万
“只想死那天给孩子留下钱”
李玲不到30年的人生路上充满了各种“坑”。
小时候父母离异,父爱缺失,母亲控制欲强,因为恨爸爸总拿她撒气;青春期认识一个同样单亲家庭的男生,一开始彼此相爱,互相扶持,但遭到男生母亲的反对,怀孕后男生逃避,她独自生下孩子;生完孩子后患上月子病……
出了月子后,李玲打了四份工,攒下了35万。2020年她将钱存进河南村镇银行,然后到现在取不出来了。这不是她第一次丢失存款,2018年P2P爆雷的时候,她“从小到大攒下”的5万元也“蒸发”了。
李玲对记者讲述30年里发生的种种“虐心事”。
李玲还患有二型糖尿病。她知道,“并发症迟早会来,我会死得早。”
儿子出生后,她就开始为他做长远打算,因为孩子没有爸爸,她要拼命地攒些钱给他。没想到生活再次给她一记重拳。
因为受不了打击,李玲病倒了。但她没钱买药。5月初的一天,妈妈通过微信,转给她100元钱。“多吃好的,多休息。”妈妈留言,“我捡瓶子和纸壳子,卖了112元。给你补补。”
李玲回了一个“流泪”的表情。
妈妈回了一个字:“别”。
5月初,妈妈捡瓶子、纸壳卖钱后,转给李玲100元。
还有一位54岁的农民在2020年分别在三家河南村镇银行,存入了将近30万,后来,他使用的金融平台不再推出村镇银行存款产品,但银行告诉他,可以通过微信小程序继续购买产品,他又投入了60万。这所有积蓄是他的独子出意外后,公司给的赔偿金。如今全部取不出来了。
他们的故事读着叫人心酸,也令人愤怒。2个多月过去了,不仅没有调查结果,也没给储户们一个说法,事件反而却越来越魔幻。在给储户们精准“赋红码”之后,前两天河南村镇银行又传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骚操作。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26号的下午,某涉事银行突然开放了手机银行的提现渠道,已经有眼疾手快的储户提现成功了。但这次开放提现的时间只有约40多分钟,当广大储户得知消息时,取款通道已经再度关闭。
储户们惊讶地发现,原来银行还有钱。要知道,之前银行给储户的答复是没有钱或者相关账户已经冻结。有人怀疑,这次短暂的开通提现窗口是为“内部人”或“利益相关人”而开。
也就是说村镇银行还有鬼。太他妈的无法无天!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储户们的“血汗钱”还能不能取出来?
公众需要一个确切的说法。
参考资料
凤凰周刊:《取不出钱的60天:有人失明、有人痛哭、有人放弃了病危的母亲》
极昼工作室:《当一个50岁的单亲妈妈失去半生积蓄》
流落南方:《村镇银行近400亿血汗钱“消失”?储户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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