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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摄影 | 十年马街,九年会(50张)

薛莉 羽盐 2018-12-18


文字和配图并无十分关联。图片为视觉散文排序,不按时间罗列。

本文并非马街书会的论述和纪录,仅为我个人接触马街这些年的想法的图像化呈现。

文字则是这十年里我所看到的马街。


马街十年


一、初见


 200731日也就是正月十二,是我第一次去马街。马街书会,对平顶山人尤其摄影人来说,是个奇迹般的存在。而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网络图片上,一张张略微扭曲的艺人的脸,一条条惨遭践踏的青麦的地平线。我想亲眼看看,镜头内外的距离是论什么单位的。

 

那天上午,我挤在浩荡人群中,前往马街赶会。现在回忆的话,当年真的就是赶会。跟着陈旭平坐了中巴车到宝丰,又倒了一趟蹦蹦之类的什么,最后进入一道牌楼。陈同学指着面前一片大的“没边儿"的麦地说,这就是马街。然后转眼就不见了。

我拎着两条越来越沉的腿,跋涉在麦田的水泥地里。还好,那天下午认识了当时还在南周的田磊,有了一个不会随时消失的同伴,后又一起蹭到苏里的专车。 

↑↑↑2007,正月十三,赶会的人群正在进场

“河南宝丰县城七八公里外的杨庄镇马街村,是号称八百里伏牛山东麓的第一村落。每年一度的马街书会在此举行。豫西一代有正月十五唱元宵灯戏的风俗,大户人家请大戏,而小户人家就请廉价的弦子戏应景,马街书会便成了说唱艺人的展销会,买卖双方在正月十三,聚集在马街乡的这片广阔的麦场上,互相打量、洽谈生意。据马街村广严寺和火神庙碑刻记载;马街书会起源于元代延年间(公元1316年前后),十三马街书会规模之宏大,历史上曾多次记载。清同治年间的一次统计为1000多棚、2000多人、占地1500多亩。那时赶会的艺人不仅有说书的,还有其他民间技艺,如跑马、杂技、风筝、耍猴等。”——引自书会论文,作者不详。


正月十一到正月十三的马街书会(正会为正月十三上午的半天),是一年一度说书艺人的盛会;也是当地正月里最隆重的集会;海内外新闻、摄影界的觊觎目标(03年被NHK拍摄专题片并传播出去);2005年村民张满堂自发筹建说书研究会,并积极配合宝丰政府申遗;2006年,马街书会在中国申遗成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个摄影人的盛会。从80年代或者更早,开始出现摄影人记录马街,到老一辈摄影人将各个种类的马街影像传播出去,马街书会被打造成一个纪实摄影人的朝圣之地。


走在马街上,如果放下相机仔细听听说书人的故事,你会发现,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在鼓点儿中诠释自己的由来,唠叨家乡韵事。而那些专心致志坐在小马扎上听书的老人们,想要听到的,也正是为了这些能引起村人的共鸣,激发艺人的兴致、达到演绎高潮的段子。在我的理解里,这些来源真实生活的说唱段子,才是艺人和听书人万众一心地赶来这个书会的真正意义。

↑↑↑ 2008,正月十三的早上,艺人剪影。

↑↑↑ 2007,正月十二,听书的人。

↑↑↑ 2007,正月十二,听书的人。


那次应该是我生平第二次赶会。不巧的是,两次赶会的主题都是为了手中的相机。上一次,襄县的风筝节、吃喝会;会场在山上。记忆里那是一片矮矮的、荒凉的山头,因着一个年度盛事,喧嚣和沸腾着。人、风筝、塑料袋、垃圾、花衣裳。

风筝赛事过后,我站在山顶茫然,为什么这个寒冷的日子里,会赶来这么多的乡亲就着漫天的风尘,席地吃喝。更茫然的是,很多老乡来追问我,你们来这儿做什么?照片要用作什么?


在马街,我一样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困惑。

很多时候,面对乡人们不解的追问,或者记者长记者短的呼唤,我会生出怨恨,怨恨自己,为一己私利,就随意记录他人隐私,再加几句主观臆断,公布到互联网或者纸媒上,以满足自己的虚荣。

在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为马街艺人们做什么的时候,渐渐看见自己的贫穷和窘迫。

↑↑↑ 2008,正月十二,听书的人。

↑↑↑ 2007,正月十三,听书的人。

↑↑↑ 2008,正月十三,会场上的孩子。


二、初识


2008年去马街的时候,我也才刚弄明白何为“写书”。写书就是卖书。顾名思义,就是把书会上亮出来的唱段卖出去:大多数来赶会卖书的艺人,在农闲的正月里,卖出去的书,就算是攒够了路费和生活费。 

↑↑↑ 2008,正月十一,会场上的孩子。

↑↑↑ 2011,正月十二,会场上奔跑的狗

↑↑↑ 2008,正月十二晚上,说书研究会里的艺人们。条幅来自研究会。


去之前,请说书研究会的张一栋在马街乡的村子里帮我安排住处,我在马街蹲守三天两夜,只为摄影。那一年人特别多,到处都是人,从早到晚。这些人里面,一半都是摄影人。


在马街,摄影人简直无处不在。马街会场上,形象较好(衣衫破旧)和身份特殊(说书状元)的艺人身边,都会跟着一到数个摄影人,艺人的说谈斗唱,衣食住行,都在镜头里步步紧逼。

当我拍了一个连睡觉都要把自己摆成一张标准照的艺人之后,羞愧得不能自已。那一年,我以为,不会再来马街。

↑↑↑ 2008,正月十二晚上,说书研究会里的艺人们正在吃饭。

↑↑↑ 2009,正月十二晚上,住在村子里农户家中的艺人们。

↑↑↑ 2009,正月十二晚上,说书研究会门口的艺人们。

↑↑↑ 2008,正月十一的晚上,说书研究会里的艺人睡下了。


三、面具人

 

2009年,架不住陈同学的怂恿,再加上相机的诱惑,再进马街。但这一次不是单一的摄影人身份。

这一年,我做了马街书会上的第一个向摄影人发问的行为艺术:“面具人”。


正月十三,大约八点半,我戴着前后两个面具、手臂挎着装满面具的篮子、背着摄影包、拿着相机、脖子里还挂着录音设备。


↑↑↑ 2009,正月十三,马街会场上面具人和摄影人对视。


为了更好的理解,我在背后挂上了牌子,说明自己是个摄影人。而包和篮子上,都挂上了字。可以这么说吧,这个面具人代表了我自己,带着伪装,来到马街,猎奇,以及收获猎物,而在收获了之后,便把艺术本身(艺人),丢在脑后——脑后这个脸谱的想法来源于一部台湾电影:《一一》。


↑↑↑ 2009,正月十三,马街会场上面具人被摄影人围攻(高冠起摄影)。


马街的艺人们,在这一、两天的会上,毫无隐私可言。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各种相机所监视,乃至吃饭和睡觉。他们中的所有人都忍耐了下去,没有谁选择在镜头前发作。为什么?无非是因为他们的自我定位,和我们的自我定位,完全的扭曲、错位以及过界。

↑↑↑ 2009,正月十三,马街会场上的面具人(高冠起摄影)


我也曾如此这般地监视过一个马街上的名人:千里走单骑的打鼓艺人李万辰。因为他的形象和故事的生动性,曾招致不少镜头蜂拥追随,马街书会前两天左右,早上四五点到后半夜进入被窝,几乎都有各色人等,拿着相机对准老李的大鼓和自行车。去年的彼时,我连他的吃饭和抽烟也不放过,几乎是步步追踪地跟过小半天的时辰。

过分么?不过分么?

老李们是不是艺术?他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和精神给我们震撼。可我们能给他们什么?


↑↑↑ 2009,正月十三,马街会场上面具人拍摄时,摄影人扭转镜头,不敢对视。


大多数艺人们将自己定位成一个需要援助、关心和宣传的对象。

大多数摄影人将自己定位成一个记录和见证历史的创造性人物。

那么艺术本身呢? 

 

↑↑↑ 2009,正月十三,马街会场上的面具人(高冠起摄影)


这一年,我仍然属于一个摄影人里的初级爱好者,只是在感觉记录无能时,选择用“面具人”这个行为艺术,把困惑做了演绎和展示。


↑↑↑ 2011,正月十三,马街会场上人潮人海。


四、红盖头

 

2010年,我戴着一条红围巾去了马街,围巾半透明,盖在镜头上,朦胧的画面里,一片唯美的血红。这一年拍摄的“红盖头”,从形式上代表了被政府干涉了的马街的表象。而内容,则在这个表象背后,被掩盖和淹没。诚然,这仍越来越红火的正月十三。 

↑↑↑ 2007,正月十三,马街会场上,一个人从艺人的台子上向后眺望。


当年,我在博客里做了这样的一篇记录: 

许是为了保护马街书会,或者为了借书会扬名立万,林林总总的措施和手段纷纷出炉,为马街书会提供了繁衍生息的强大理由。从某一年起,县政府给各地的持证影人、媒体人提供免费住所,也为马街村里的说书研究会拨款建立了艺人基金。

↑↑↑ 2010,正月十三,红盖头。

于是,2000年后极尽一时的繁荣景象出现在08年我第二次见到的马街会场。

08年,马街的艺人似乎是骤然增多。增多的真相,掩盖在政府在07年给每位艺人发放的两百元路费背后。然而这一年,宝丰县政府没有再给艺人发放任何现金形式的补助。由于艺人的大量涌来,食宿成了马街村的一个难题。天寒地冻的正月里,三个人盖一条被子的痛苦经历,给不少艺人烙下了深刻的记忆。那一年,有不少艺人对着镜头后面的“记者”们说,反映反映吧,我们千里迢迢的来了,写不出去书,就得百搭路费,还吃住不好…… 

↑↑↑ 2010,正月十三,红盖头。

09年的正月十三,马街的艺人少了很多。商业味道一下子凸显出来。不仅仅是做生意的乡人,更扎眼的是一座座流动的戏台子——团体艺人、表演节目的大量出现,无非两个原因,一是政府邀请,或者民间艺团自发前来亮相;二是政府搭台,为了让艺人们亮书的时候,有台可上。 

↑↑↑ 2010,正月十三,红盖头。

10年的马街书会,整个会场大概三分之二的地方被各式各样的生意人占据:厕所、跑马场、游乐场、小池摊、牛肉汤、马戏团等等。所见之处,没有一处地方看不到生意人的影子——原本完全自发而免费的麦场的说书场地,被一五一十地瓜分、租赁出去。甚至出现了说书艺人被土地所有人赶走的故事。


 ↑↑↑ 2010,正月十三,红盖头。

而剩下的三分之一个会场里面,又有四分之三的地方,被各种各样的戏班子、团体表演所占据。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音乐和唱腔,轻而易举的填平了麦场上人潮人海的缝隙。而我们所熟知的说书艺人的大喇叭,也大半都换成了音箱——喇叭的扩音效果,在过分嘈杂的会场上,已经无法招揽听众的注意了。

↑↑↑ 2010,正月十三,红盖头。

当然,10年的艺人们,还是有大半能把“书”写出去的。这一年的马街,真正为了卖书而说书艺人已经寥寥无几;真正的买书人也必须扯着嗓子掂着脚尖在人缝里穿梭;倘不是政府请来了东北的艺人,和附近的戏班子、剧团来撑场面,恐怕我们这些“真正的摄影人”都只能去赶场普通的庙会了。

↑↑↑ 2009,正月十二,马街主会场上扎起主会台(评委均在正会抵达,都是业界名人)。

马街书会,就这样悄然演变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赶会乐园。十里八乡赶来的乡亲们,在这里可以不重样地逛上两天。听完经典听流行,看完马戏看歌舞,耍了圈套玩儿气枪,还有小吃补体力——马街甚至出现了一口井,为了“卖水”这个古老的行当而出现的井。 

↑↑↑ 2007,正月十三,赶会的人。

马街书会的精髓在变迁中灰飞烟灭。然而正月十三的马街,已悄然借到一副更强大的躯体从某一年起活跃了起来——这台“被赶会的马街书会”,将吸引更多的眼球,为了说书人的到来,为了商人的腰包,为了乡村的娱乐,为了摄影人的镜头,也为了政府的功绩,各种必然和必须的,滚雪团似的一年年壮大。


五、赶会人

 

10年,苏里催促着想要打听李万臣的下落,我在马街上找了数个人一路问来,最终得知,老李在09年的书会回家的路上生病,不久就过逝了。而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


↑↑↑ 2009,正月十二,艺人在会场上。

红盖头之后的20112016年,除了13年空挡,连续5年马街,几乎没有再拍过艺人。甚至,连快门都按得很少了。

 

12年在会场东,出现一块面积不小的灌木丛。据说好像是一种经济树。这是一片再也没有被让出来的土地。

这一年出现了霜冻和涨水。从村里到会场上,简直就是跋山涉水。过座桥,要么掏钱,要么蹚水。 

↑↑↑ 2011,正月十三清晨,会场一侧,某婚纱摄影的宣传车和道具在此放置一宿。


14年看到的马街变化最大。会场北,出现一个马街博物馆,从来不对外开放;会场西出现一个艺人长廊;会场中出现一个纪念碑一样的东西,最上面是一个附近出土的艺人造像。这一年大雪。

15、16年,都是大风。 


↑↑↑ 2008,正月十三早上,说书艺人从村子里出来往会场上去(他们背的椅子要在散会之后回到说书研究会上归还)。

↑↑↑2007,正月十三,赶会的人群。

↑↑↑2008,正月十二,艺人们从书会上下来往说书研究会上行进。

↑↑↑2012,正月十二,会场上的人。

↑↑↑2015,正月十三,会场上做生意的人。

↑↑↑2007,正月十三,暴雨,会场上做生意的人。

↑↑↑2011,正月十一,会场上做生意的人。


六、马街十年

 

十年马街,拍了九次。和老摄影家相比,我去过的次数还是太少太少。

幸好,我并没有试图去讲述马街的史料。

这是一篇视觉散文,全部出自马街书会的三天。

今天,做一个完整的呈现,算是给这篇没什么艺人的十年马街,打个封条。

 

如果您是看文字到这儿,觉得尚可,那么不如,倒回去,从第一张开始,幻灯形式再看一遍。好么?

↑↑↑2014,正月十一,马街书会上。

↑↑↑2016,正月十三,马街书会上大棚子里的表演。

↑↑↑2011,正月十一,大风,马街书会上,一个戏台子后面。

↑↑↑ 2011,正月十一,马街书会的晚上。

↑↑↑2015,正月十三凌晨,马街书会上的棚子里面。

↑↑↑2016,正月十三,马街书会上的收费表演的棚子里面。

↑↑↑2015,正月十三,马街书会上收费表演的棚子内。

↑↑↑2014,正月十二,马街书会的博物馆内向外看。

↑↑↑2014,正月十二,马街书会的土地庙里的一个说书艺人。

↑↑↑2008,正月十三,马街书会散场时,一个艺人正在给摄影人做表演。

↑↑↑2010,正月十三,马街书会的厕所门口,收费人身上挂了两台相机。

↑↑↑2007,正月十三,说书艺人李万臣(?——2009)。

↑↑↑2008,正月十三,马街书会的中午,书会即将散场。

↑↑↑2011,正月十三,马街书会上赶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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