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描述经验材料的基础上,通过与已有理论的对话,提出一个有解释力的结论?
自质性研究经典著作共读行动进行以来,掀起了一阵疯狂读书的热潮。尤其是赏金共读的小伙伴们,每天在群里打卡签到,相互勉励、思考交流。
2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赏金共读微信群也迎来了第一次线上交流会。林老师和20位赏金达人从《街角社会》出发,共同探讨了质性研究的代表性问题:如何建构理论?是否应该预设结论?如何进行质性分析?本期,就和大家分享一篇林老师的精彩解读,探讨的问题是:
质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如何在描述经验材料的基础上,通过与已有理论的对话,提出一个有解释力的结论?能否结合《街角社会》来讲讲这个问题?
林小英老师精彩解答:
在当今的社会科学界,这个问题是非常典型的。特别是1990年以来这个问题在研究界非常流行。当我们都接受了实证研究的路径以后,都要搜集事实材料作为证据,然后得出结论。但得到研究发现,还不能称之为是结论。结论还必须有一定的理论深度和高度,也就是要有一定的抽象程度。这就给我们今天的研究者提出一个挑战和问题,甚至是一个陷阱。那就是一定要有资料,有理论。
资料是我们从真实的社会生活世界里收集而来的能够表明现实生活的片段。资料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和呈现出来呢?在质性研究的范式里,主要是通过访谈和观察这两种典型的资料收集手段而形成。通过这两种手段而形成的资料主要表现为通过语音形式搜集的声音文件和通过视觉的方式搜集的图片文件。
在研究中,为了便于分析,资料都会转录为文字格式。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现实生活可以通过文字的形式再现或者重现吗?这个问题,在社会科学百年发展中有过讨论,但并不多。由于社会科学研究界在九十年代有语言转向,相信语言对于人类社会生活所起的主宰作用,要求研究者把资料转化为文字类型,就是用word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资料的格式问题。
问题中说“通过与已有的理论对话,提出一个有解释力的结论”,我刚才说与资料对应的终端就是结论。结论,有时候被称为研究发现,在定量研究中是这么说的。但如果是在质性研究里,我们甚至搞不清楚什么叫做研究发现,发现了什么。我们有的时候是说出了一个故事,接下来能干什么呢?已经变成文字了,还要变成结论,结论还是用文字来表达。这就使得研究者被逼到一个绝境:我们必须一步一步地抽象,逐步攀爬抽象的阶梯,我们才会觉得心满意足,觉得达到了理论的高度。
从研究发现到理论抽象需要有工具,需要你跟人对话,需要借助别人的拐杖,甚至别人的肩膀来帮助自己爬升抽象的阶梯。爬升抽象阶梯的工具主要是已有的理论。所以我说,这个问题具有代表性。
那现在我们又有一个陷阱,就是使用什么样的已有理论才算合适?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研究报告的典型格式:要有文献综述,要有理论基础,这两样摆在论文前头,与自己提出的研究问题结合,帮助和指引自己去搜集资料,最后有研究发现,然后上升到理论层面。这就是一个经典的套路,我说它是套路,是说我们都这么做,但并不表明我们一定要这么做。为什么说不一定非要这么做呢,因为这只是我们当前所处的时代的研究阶段和研究取向对我们的要求,我们需要有一个更通透的、历史性的眼光来看待这种要求。
刚才讲的都是抽象层面的话题,再回到这个问题本身:我们如何能够做到“通过与已有的理论对话,提出一个有解释力的结论”?具体来说,就是需要搜集足够细致、足够丰富的资料,能够深描。当然,丰富也不是无边无际,需要依据研究目的来定,也无需事无巨细都放进去。资料的丰富讲究适切性,能以合适的资料证明或者推论出观点。这是基于研究效度的考量。我们在质性研究里讲究的是研究效度,不是特别讲究研究的信度。如果资料足够并且适切,那么就有理由认为这个资料是能够回答研究问题的,这就是对资料的要求。要提出“有解释力的结论”,“有解释力”表现在哪里?我们通过一个或几个个案得到结论或理论,而结论或理论还能去解释另外的个案,这叫做具有解释力。
要从个案当中得到结论,且结论具有解释力,那就必然要求结论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又回到怎么样才能够把结论上升到理论这个问题。提问者已经知道要“与已有的理论对话”,我们怎样证明自己有跟别人进行理论对话的资格呢?那就是要能够从自己所搜集的资料当中去提炼研究发现,这就是我们在质性研究领域里面特别强调“扎根理论的路径”。
如果你有一定的质性研究经验的话,你就会有这种感觉:当你带着一定的理论的脑袋去实地搜集资料,根据资料的原型原原本本地呈现,认真细致地分析,得到编码、类属和属性等一级编码、二级编码、三级编码,构建了概念框架,从资料当中得到自己独一无二的观感、观点、概念,或者结论,那么这个时候,再去读相关领域的他人理论,你会发现读得很快,也特别容易读懂,读透。到了这个时候呢,你就具备了与已有的理论进行对话的资格和能力。
那么,在对话的时候又如何能够把自己的结论上升为理论呢?这么探究下去呢,就到了认知心理学的层面,就像一个统觉的过程,联觉和统觉团形成的过程。也就是说,这时候你有自信:当你真的老老实实地完成了前面所说的过程,与已有理论对话,就会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不需要做太多的努力。你读的这些理论,你的人生经验,你研究的直觉以及你的研究对象给你的启发,以及你所提炼和抽象出来的那些本土概念,都会全部地涌到脑子里来进行整合。整合过程是通过我们人的脑袋,不同于机器人的脑袋,人的大脑具有的非常独特的分析功能:进行类比,进行对话,画图比较,通过隐喻、分组、关联、排斥、纳入各种各样的形式,通过这些理论对话的形式,提出有解释力的结论应该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
这个问题的最后一句话是“能不能结合《街角社会》这本书讲讲这个问题”。我觉得还真不能结合这本书,因为这本书根本就不是我刚才讲的在目前这个特定的时代生产出来的研究典型格式。恰恰相反,《街角社会》是在质性研究领域刚刚兴起时的经典之作。那么它为什么能成为经典之作?
我相信很多读者在看这本书的时候会觉得这本书写得一点儿都不好,不就是描述和记录一个社区吗?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们今天很多人在博客上写文章,在微信朋友圈或者个人公众号上写的类似文章也不少。首先我们要看到社会是在进步的。当每个人都有一个话筒,每个人都有一个表达自己观点和想法的平台,那么自然会“众人拾柴火焰高”。可是在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把个人的故事写出来这件事情的价值没有得到确认,即使浑身有故事,会得到关注吗?这种关注是被化约为一个数字?还是你说的话,你的生活史的故事被原封不动地、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这两件事情的区别就是我们是把它化为数字还是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这就是量化研究与质性研究之间最大的差别。如果把这些故事化约为一个数字,是很容易得到人们认可的,这就是十九世纪末以来兴起的城市调查运动。那个人有价值和有意义吗?在当时是认为没有意义的,每一个劳苦大众都只是一个缩影,是一个数据而已。
因此,《街角社会》这本书,在三十年代做研究,到四十年代初出版,就已经是对当时的研究界以定量研究为主要模板的社会科学研究界提出了一个非常大的挑战,甚至是叫板。那么它为什么能够做这样的叫板:这种研究方式是可以的?是因为当时很多研究者对街角社会这样的社区类型根本不知道,但是街角社会已经造成一些社会问题。存在的即是合理的。那么这样的诉求会使这种研究具有现实的合法性。很多的时候,社会科学的发展方法和发展路径是因为社会现实发生变化而学术界不得不承认。
所以呢,我们看到怀特在当时做这个研究,能把故事和社区情景描述清楚就不错了,他还要提出解释力的结论吗?他的描述就够具有冲击力了。他已经超越了读者的期待。我们看到书中的结论也像描述差不多,所以如果怀特在今天,想要在咱们中国的大学里要拿个博士学位,我估计他拿不到。因为他那种研究范式在我们今天看来已经是太小儿科了。所以我在推荐的时候也说如果来学习方法的话,这本书很值得看的是附录。如果你要了解它所展示的社区的结构和方式呢,那你还不如去看《教父》。但是它在学术史上的意义和贡献是非常大的。
我们为什么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基于不同的学术发展阶段和时代背景、氛围和情境,对研究提出的要求是不一样。至少在今天我们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机会了。这样的研究在今天我们觉得非常容易代入,也容易理解和了解,但在当时确实是一个石破天惊的著作。所以我们要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中理解和解释这本书,从而理解为什书后面也有一些问题,理解他为什么做的是这个样子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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