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这城里虚伪的人太浮夸，真诚的人却又太绝情。”
她走出地铁站，在一条小巷里停下了脚步。
东五环外。小巷又黑又窄，她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脚步声；她又探出脑袋看了看，没有半个身影。
她缓缓蹲下身来，失声痛哭。
她知道这里是北京。哪怕在天安门城楼上哭得死去活来，也没人会停下来多看一眼。
但她还是还是不愿意被人看到，哪怕一眼。
哭了约莫五分钟，她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掏出手机，给朋友发了条微信。
“如果我哪条朋友圈看起来特怨妇，”她一顿一顿在屏幕上打字，“你一定要提醒我。”
没过一会儿，朋友回道：“何必呢？”
她回道：“要假装没事人。”
她失恋了。
但她知道，这不是《失恋33天》的片场。
没有上司会准她一天失恋假，没有老板会带她去吃豪华大餐，更没有一个男闺蜜会挺身而出奋勇接盘。
她失恋了。
是嘛，不过是失恋而已，有人会在乎吗？
在北京这座2300万人的城市里，每天都有无数个失恋故事在发生。
开场，结尾，归于沉寂。
但这城市依然转得飞快，而且一天快过一天。
她必须竭尽全力抓紧扶手，才不会被这趟高速运行的特快给甩下车去。
她的闹钟依然在早上七点响起，她的工作日程安排到了明年三月，她的微信里躺着十七八条未回的信息。起床后，她很生气，安排这么多行程做什么呢？定七点的闹钟做什么呢？她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而且她还准备做更多。她很害怕，她怕一忙起来就忘了。忘了吃饭，忘了回家，忘了自己才刚失恋一天。她害怕这样反反复复三四回以后，她会变成一个百毒不侵的钢铁侠。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北方某座小城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易怒，敏感，暴躁，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动不动就在家里哭天喊地，砸碗扔盘子。那是她以前最看不起的女人，她向往那些美剧日剧里的都会白领，妆容精致，衣冠整齐，天塌下来只当棉被盖。她穷其一生，冒着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买不起房的风险，来到北京，就是为了活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可现在呢？
她突然想成为一个母亲一样的女人，哪怕只有几分钟，她想把厨房里的盘子一个一个砸碎，把这该死的棉被从窗户里扔出去。可是她不能，她没有时间，她必须在七点一刻前起床，梳洗打扮，顶着精致的皮囊出门上班。
但在这幅皮囊下，有一颗破碎的，正在哭泣的心。
她对着镜子化妆。想了想，决定少扑点儿粉，尤其是眼周附近。
这样一来，黑眼圈会明显些，整个人看上去也憔悴了点儿。别人会很容易看出来，或许会问一问她，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以前她觉得这样的问候虚伪又乏味，可如今她需要一点虚伪，哪怕是乏味的虚伪。
这城里虚伪的人太浮夸，真诚的人却又太绝情。
就跟她的前男友一样。
她知道他迟早会甩了她，可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在自己生日的当晚。
她的好友在场，他在电话里说，分手吧。
她愣了一下，颤颤惊惊地问道，可以明天再分手吗？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地说，再见。
她曾发誓找一个真诚的男朋友，但现在她扔掉电话，心里骂道，去他妈的真诚。
她宁愿他虚伪。
她走进办公室。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电影，明星，房价，家长里短，每天聊的内容都一样，但他们选择忘记。第二天又热火朝天地说起同样的话题，兴奋得像是不小心堕入奇幻世界的爱丽丝。
没人注意她今天是不是多了一双黑眼圈。
她有点沮丧。是的，她这些小心思有什么用呢？她难过崩溃也好，故作坚强也好，都没人看的，不过是自己做给自己看而已。这么大一个北京城，她不过是一颗尘埃，没有人会低头留意一颗尘埃。大家都忙着抬头称赞天上的太阳和月亮。而她，可能一辈子都变不成月亮和太阳。
新来的实习生为她递上复印好的文件，眼神略略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Amanda姐好。”实习生惯会察颜观色的。
能被实习生安慰一下也好，她想，虽然是个小孩儿，但这关怀聊胜于无。
实习生换上夸张的表情，故作惊讶地夸大道：“姐，你今个儿化了什么妆啊？可真好看！”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欢喜。
我真好看？她接过文件，呆若木鸡。
我真好看？
下班后的地铁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她母亲打来的。
她有种被打扰的愤怒，按掉电话。此时她不想开口，一个字都不想说。
母亲不依不饶，接连给她打去了五六个电话。
她看着不断闪烁的屏幕，想失声痛哭。她已经很糟糕了，她伤透了，虽然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但只要轻轻一碰，她就会跟楼兰古城的千年干尸一样，化作飞灰。为什么这世上的人都这么自私？在希望他们滔滔不绝的时候，他们一个屁都憋不出来；在央求他们别说下去的时候，他们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她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鼻子，勉强按下通话键。她知道，如果今天不接，明天她会面临一场更加猛烈的风暴。她已经经历了一场风暴，再也承担不起了。
“又挂电话，你这丫头成天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没事，刚下班，地铁上呢，信号差。”她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马上就元旦了，你过节回家不？”
“不了，年前可忙了，要加班呢。”
“加班加班，天天加班，也没见你多赚几个钱。我单位那谁谁的孩子都在上海买房了，你呢？”
她选择沉默。
“女孩子加那么多班干嘛？早点儿嫁人才是正经事。你明年也30了，还真当自己是小姑娘呢？手脚再不快点儿，哪个有车有房的男人会看得上你？你上次说谈着的那小伙儿，还行不行啊？春节前能不能……”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挂掉电话，打开飞行模式，逃一样地冲出地铁车厢，在月台上哭出声来。
是啊，她母亲说的有什么错呢？
她30岁了，她没有男朋友，她没有好工作，她辛辛苦苦地加班一辈子，也买不起五环以内的一套房。她要这大衣有什么用？她要这皮包有什么用？她要这靴子有什么用？她要这口红有什么用？她是个失败者，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些精致的东西掩饰不了她失败的本质。如今她连这掩饰都不要了，她在月台上痛哭起来。她身边来来回回地走过无数个光鲜亮丽的都会白领，他们不想多看她一眼。掩饰起来的失败只有自己心知肚明，一旦哭出来，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的失败。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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