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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女子图鉴

2017-03-04 西岛 姜汁满头

李淑芬从河南到北京上大学那年,十七八九岁。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京。之前,她出过最远的门,是到家乡省会,郑州。


她站在三里屯北区广场上,看着眼前的苹果旗舰店和音乐喷泉,恍惚觉得,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


再小一点的时候,她曾觉得,郑州的曼哈顿广场,就是世界的中心。



李淑芬掏出高考后新买的vivo手机,对着广场狂拍了一通。


李淑芬盯着那个缺了一块的银白色logo,思索,并得出一个结论:北京就像个大苹果,人人都想来咬一口。


以后一定要用上苹果。她暗地发誓。


就跟那个姑娘一样。


苹果都没有,还算什么北京女子呢?


李淑芬说的那个姑娘,约莫二十一二三岁,穿一件带刺绣的飞行员夹克,手里拿着新出的苹果手机,一边发微信语音,一边从李淑芬身边匆匆掠过。


晚上去elements好吗?小七在给朋友发语音。


大多人都忘了小七的本名是什么。这不重要,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在北京,没人在乎你到底叫什么。


小七在公司实习半年了,一个同事的真名都不知道。


毫无疑问,手里拿的是最新款的苹果。若非如此,实在不好意思在这里掏手机出来。


也有些胆子大的,多半是外地游客,比如那个背双肩包的丫头,小七心想,举着国产机,高过头顶,对着啥都是一通乱拍,low!


小七已经围着三里屯转了三圈,街边十块钱一杯用雪碧兑的mojito已续了两回。她是在热身,也是在酝酿情绪,一周就蹦一次迪,这样的夜,不容错失。


elements的人太多,酒也太贵。她只能买一杯。买手机欠下的卡债,还得靠实习津贴去还呢。


路边的假酒,能点亮小七的心,让她忘记这个残酷现实。


据说运气好的女孩子,会碰到热心男士为她买酒。小七没遇上过,也没听说谁遇上过。自开天辟地那天起,盘古本人就站在三里屯夜店的角落里等待了,到现在也没等来一杯免费的鸡尾酒。


小七的腿走得有点儿酸,连带着心气也泄了一点儿:什么时候才能像公司那些姑娘们一样,穿大牌成衣,哪件新款,就穿哪件;在夜店买酒,想喝几杯,就买上几杯啊。


衣服和酒都买不起,还算什么北京女子呢?


靠,谁在说我?


lily坐在出租车里,突然打了个喷嚏。


也可能是天气太凉了。想着,她把窗户关了,又把灰色羊毛外套往上拉了几寸。


竟然会怕冷了,她突然有点慌。想想四五年前,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也是可以穿着露脐装和超短裤,在dada蹦迪到天明的。


如今跳不动了。下班前,公司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小七,约她去夜店。她只是摇摇头,笑了笑,你们去吧。


况且,她再瞧不上那些东西了。


首开铂郡新营业的威士忌酒吧,才是她聚会的地方。据说,那是全京城中,离限量版威士忌最近的地方。

对。限量版,这三个字,很衬她。


就像飞行员夹克是小丫头们的时尚标配,而这件既不太花俏,也不太沉闷的灰色羊毛外套,才是最衬她的,二十七八九岁的姑娘。


那是花光一个月的薪水,在新光天地刚买的正货。杨幂同款。


她不再稀罕男人给她买酒——当然,年轻时也没碰到过。


她现在只希望,能在北京碰到个给她买房的男人。


不是没有男人追。二十七八九岁的年纪,在北京不算太老。只不过,在lily眼里,那些追她的,都算不上男人罢了。


一万月薪,没有车,没有房,算什么事呢?


今晚的趴上说不定有呢,lily为自己打气,首开铂郡威士忌酒吧里的男人,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会太晚。如果没有好男人,lily十一点就回家。那附近一过十二点,全是忙着打车回家的人。动辄1.5倍的溢价,她可不想多掏钱。


听说杨总监最近买房了,lily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出神,不知她钓了个多有钱的男人?


男朋友连房都买不起,还算什么北京女子呢?


三十三四五岁生日那天清早,杨总监通州买了套房。两居室,80平,四百万。


生日快乐。交完定金后,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到她这个年纪,不需要什么昵称了,也不需要什么英文名了。姓氏加职务,才符合女强人的调性。


女强人只是个虚词,没什么实际意义。一般来说,在北京,过了三十岁还未婚的职场女性,只要不是大楼里的保洁阿姨,大家都尊她们一声女强人。


不过保洁阿姨一般早婚早育,儿孙绕膝。她们也不太看得上女强人。


所以北京大概有一百多万个女强人。就像北京有三百多万个总监一样。


找个男人要套房这种事,杨总监早看透了。新婚姻法后,傻子才给老婆买房。


要不回老家吧?爸爸在电话里劝杨总监。


杨总监犹豫了一会儿,说,不了。回去,我也找不到好工作,谈不了好对象。


第二天,爸爸卖掉老家一套房,又拜托亲戚朋友,凑了一百万,汇给杨总监。加上手里攒下的积蓄,杨总监买了这套小两居。当然,是首付,名下还有两百多万的贷款。


杨总监的腰板一下直了。


她不再稀罕小女生趋之若鹜的奢侈品和限量版。她在北京有房,哪怕穿秀水街A货,大家也认为那是巴黎来的时尚。


放弃吧。杨总监看着日日为钓凯子梳洗打扮的lily,很想劝她,在北京,女人最好的嫁妆,就是房子。


每天回家,莫名觉得安心;每天上班,莫名觉得起劲——不起劲不成,每月八九千的房贷压你头上,你也起劲。


没自己的房子,还算什么北京女子呢?


三十七八九岁的孔大姐好命。赶在新婚姻法前,和老公全款买了套房子,共同财产,从此没了后顾之忧。


像孔大姐这样,在单位做到一定年纪,没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大家都会客气地叫她们一声,大姐。


所以姐和大姐,一字之差,却完全是两码事。


虽说没有房贷,孔大姐的日子也不见得轻松。她和老公都是国家的人,每个月指望紧巴巴的工资过日子。儿子今年十岁,马上要升初中,花钱跟流水一样。


孔大姐拎着超市买来的特价菜,坐在公交车上,盘算这个月的花销。扣去生活、应酬、化妆品、水电煤气、补习班和儿子的留学基金,又是所剩无几。


哎。孔大姐叹了口气。难。难啊!


没有省得下来的地方。如今养个孩子,那可真是个无底洞。尤其是留学,动辄开销四五十万。对孔大姐这样的工薪族,只能一分一毫地抠出来才行。


国家放宽二胎。孔大姐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但略略一算账,月嫂钱都付不起。算了吧,算了吧,孔大姐摇摇头。生二胎,那和住豪宅一样,在北京可是有钱人的象征呢。


孩子不出国留个学,那还算什么北京女子呢?


四十一二三的苏太太,最近刚生了二胎。


苏太太确实是有钱人。看她出门的架势就知道了:浩浩荡荡两个保姆,一人牵,一人抱,她负责在后头看,手里还拉着条大金毛。


苏太太的小区位于北四环,大跃层,两百多平。


丈夫和她来京早。那时房价还低。因此,他们在北京不只一套房子,也不只两套,甚至不只三五套。


苏太太也曾是职场精英。干到四十一二三,发现自己再升不上去了。正巧,国家允许生二胎,丈夫索性让她辞了职,待在家里养孩子。


职位升不上去了,孩子勉强还生得下来。


所以女人到了最后,苏太太想,还是被莫名其妙地赶回了家庭。


主妇生活倒没什么不好。只是每天早上七点半,苏太太会条件反射般地惊醒,瞪着一双眼睛,再也无法入睡。


该上班了。噢,不,我已经不用上班了。


说没有失落是骗人的。苏太太以前也是个总监,老板也曾貌似真心诚意地夸奖过她,咱这公司,没了你不成!


但一直没有升职的意思。现在公司没了她,似乎也没出啥毛病,运转得很顺。


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苏太太打量着自己将近三百平的房子,背脊发凉——连这个家也一样,苏太太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她也想过再找份工作。但四十一二三的女人,还有两个孩子,连餐厅服务员都不要。


往前推十年,我会结婚吗?


往前推三年,我会辞职吗?


人生是没法假设的。但很多时候,苏太太还是会在心里想一想,只想一想罢了。


人生要没一丁点儿烦恼,还算什么北京女子呢?


没有烦恼的北京女子,和朝阳大妈有什么区别呢?


真正变成大妈,到了五十六七八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这一代的北京女子,暂时还没有想过。或许已经没有烦恼了,或许还有,只是学会了一样:有些烦恼,无论怎么殚精竭虑,它永远都在。哪怕侥幸解决了,总还会冒出新的来。


人生一旦明白这点,便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到时候,所有的北京女子,都能像个真正的朝阳大妈一样,开开心心跳广场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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