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香港回归20周年?不是10年吗?

2017-07-01 西岛 姜汁满头

illustration by Lieke Vorst


1997年3月31日,位于香港葵青区九华径的荔园,正式关门歇业。


鼎盛时期的荔园,拥有游乐场、动物园和粤剧舞台三大看家法宝。从香港经济腾飞的50年代起,就是港人“一站式”娱乐场所的不二选择,也是一整代香港市民的集体回忆。


3月31日歇业当晚,荔园共吸引两万名游客入场缅怀。是往日平均入场人次的四倍之多。


人称“香港女儿”的一代巨星梅艳芳,便是在荔园的舞台上,驻唱发家的。


象征殖民地香港黄金时代的荔园歇业了,这仿佛是一个象征。从此以后,香港,将要迈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1


荔园歇业20天后,1997年4月11日,作家王小波因突发心脏病,于北京的寓所中去世。


中国历来讲究“死者为大”。一时间,曾围绕在王小波身上的争议戛然而止,在遗孀李银河的推波助澜下,王小波,后来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象征。


因祸得福。王小波去世后,借着评论界暂时的寂静,1997年5月,《红拂夜奔》得以在中国大陆正式出版。


王小波的前任编辑李静坦言,当她第一次看到《红拂夜奔》的初稿时,眼前为之一亮,认为这绝对是一部“中国当代文学的杰作”,但同时,她也深感遗憾:因为这样一本书,是根本没有办法出版的。


在李静的劝诫下,王小波多次对《红拂夜奔》作出修改。很可惜,小说最终还是被出版社拒绝了。


王小波的猝然离世,在当年不过是一桩很小的新闻。


往前,是世纪伟人邓小平离世。往后,是即将迎来的香港回归。这都是当年震动国内外的大事,王小波去世的消息,很快被淹没在一连串接踵而来的大新闻中。


到王小波去世的五年后,他的遗稿——“怀疑三部曲”和“时代三部曲”,都陆续得以出版,一路畅销。直到今天,到任何一家闹市区的主流书店里,都还能买得到。


当我们读着王小波当年的作品时,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还好,这个时代,还没像他当年预料的那么坏。


还好,书还在。



2


1997年8月31日,英国前任王妃黛安娜,和彼时的情人多迪·费伊德,因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于巴黎双双身亡。


这场戏剧性的车祸,将黛安娜王妃和查尔斯王子持续一年的离婚大戏,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全世界的吃瓜群众都沸腾了。一时间,阴谋论甚嚣尘上,绵延数百年的温莎王室名誉扫地——和暮气沉沉的王室相比,美貌、优雅、活力四射的黛安娜,实在太受欢迎。别的不说,艾尔顿·约翰在葬礼上为其演唱的一曲《风中残烛》,就在全世界卖出超过三千万张的唱片。


彼时,王室丑闻是全英上下关注的焦点,媒体报道连篇累牍。查尔斯王子和彭定康总督在交接仪式上黯然神伤的表情,很快就被挤下了媒体头条。


若说香港心中没有一点失落,那是假的。因为他们发现:在英国人心中——他们在脑海中勾勒的母国人心中,800万香港人未来的去向,比不上一个离婚王妃的桃色花边。


英国本土的一片乱象,似乎给刚回归不久的香港,和接手的中国大陆,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1996年的中国,入世谈判取得突破,国企改革徐徐铺开,上证指数创下1258点的新高,全年经济增长率为10.01%,傲视全球。


不出意料的话,借着香港回归的东风,1997年的态势,不是小好,不是中好,是一片大好。


曾写出《上海生死劫》的郑念女士,哪怕国家曾亏欠她许多,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感概:江、朱政府,是北洋军阀以来,中国最好的政府。

3


1997年7月2日,香港回归的第二天,亚洲金融危机爆发。


1997年10月,在印尼、泰国、马来西亚相继倒下以后,国际资本大鳄将目光投向了香港。


这场硬仗,香港和中央都输不起。如今英国人已经走了,香港一旦陷落,历史的屎盆子就要扣到自己头上来。


1997年,中央政府尚不像如今这般财大气粗。仗是香港政府打的,钱也主要来自香港本身的外汇储备。有传言说,中央政府为狙击国际炒家,向香港投入千亿级外储——殊不知,当时中国外汇的全部身家,也不过1300亿美元。


中央政府在香港战场上的主要作用,乃是坚定信心——坚持人民币不贬值,支持港府放手一博。


信心这东西,在太平盛世里一文不值,在危墙之下,则价值千金。


正好比罗斯福总统在推行“新政”前说的: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


这份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大礼,似乎预示着:香港回归后的道路,不会顺坦。


果不其然。亚洲金融危机五年后,“非典”肆虐,人人自危。


抗击“非典”五年后,更大规模的全球金融风暴来袭,股市楼市一泻千里。


好不容易在金融风暴中立稳脚跟,社会风气又悄悄变了。随之而来的,是激进派“占中”、香港人和内地人的大规模骂战……于是乎,香港人和内地人就这么拉扯着,竟也磕磕绊绊地走过了二十年,彼此越来越熟悉,却也彼此越来越陌生。

4


“什么?!香港回归二十年了?”


我和朋友在餐厅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电视里的回归专题报道。突然,他把头一抬,满脸诧异地说。


他一提,我一愣:是啊,1997年,难道不是十年前吗?


我俩拨弄着盘子里的生菜叶,对视一笑,连连感概:想不到想不到。随随便便晃一晃,二十年竟然就过去了。


1997年,仿佛就还是昨天的事情。说原因,可能是那一幕幕的画面太过深刻,以至于在脑海中久久地挥之不去。


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举国欢庆。虽然刚上小学不久,我也受了这股气氛的感染,守在电视机旁,硬要熬到半夜十二点,看五星红旗在香港土地上升起的样子。


可惜力不从心,领导人还在发表讲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起床后,难过又懊恼,以至于大哭一场,顺便责怪父母: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本来有机会成为历史的见证人,却因贪睡而错过了——就好像2005年时本有机会在北京买下三套房,却因为嫌贵而错过了一样。


当然,接下来的二十年里,错过的事情太多了,相比之下,错过电视直播根本算不上什么。于是借坡下驴原谅了爸妈,也原谅了自己——比大海原谅了鱼还要顺理成章。


当然开心啦。朋友说。你想想,那时候的香港,在咱们心中是什么样儿啊?有钱,洋气,男的帅女的美,个个光鲜亮丽。这么好一地儿回归了,就跟哪天王健林跑来说是你远房亲戚一样,能不乐吗?


当然这有钱人家的亲戚,也不是那么好攀的。人家嘴上叫你一声大表哥,是搁不下三分情面。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啊?


我说。是啊,以前看港片港剧,里头那些姑娘小伙儿的生活:在写字楼里紧张地开会讨论,在大商场里买喜欢的衣服,闲来去健身房出出汗,下班后约着三五好友喝一杯威士忌,如果失恋了,就订张机票,飞去台湾或日本度假——对我们来说,差不多是个幻想。


二十年里,我们似乎只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念书,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一线城市工作,打拼,却在不知不觉间,一个个都活成了当年港剧里白领的模样。


你看亦舒的小说吧?朋友问。《我的前半生》里写,女主角离婚后,拿4500的月薪,感叹活不下去了。我天,4500!我初中时候,在口语课上说,我的梦想,就是找个月薪三千的活儿。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4500的月薪,现在搁北京也活不下去的——当然,你初中那会儿,4500够买三环一平米了。


和香港一样,我们一边乘着时代的风,一边同时代拉扯,磕磕绊绊地,也走过整整二十年了。

5


在变得越来越像港剧白领的时候,我们也染上了他们的同款焦虑。


以前看着一家人,为一间50平的公寓闹得鸡飞狗跳,觉得莫名其妙,到了北京上海,望着火箭般上蹿的房价,连折腾的力气都没有了。


以前看着那些三四十岁的港女,孑然一身,感概,这把年纪还不结婚真可怕。如今站在三十岁的门槛上,发现连个谈心的人都逮不到。


以前看着中环写字楼里衣冠楚楚的人们,卖命拼搏,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心想,资本主义太血腥了。如今风水轮流转,半夜,前脚还没踏出办公室,后脚,老板催活儿的电话便飘然而至。


无论白天压力多大,晚上独自哭一哭,第二天照样人模鬼样地出门,像是眼泪从来没有流过。


回归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眼里没有粉丝滤镜,他们很难理解:这么一个又乱又小又破的鬼地儿,三天两头在网上骂咱们,怎么就被80后90初的中年人们捧上了天?


或许,这就是代沟。


在他们眼里,周润发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王菲是离过两次婚的大妈,刘德华是满脸褶子的劳模。俱往矣,李易峰、吴亦凡、tfboys才是这个时代的巨星——然而通通与香港无关。


杨幂嫁了香港人,许多人感叹她是“下嫁”。殊不知二三十年前,谁家女儿嫁去香港,是很值得在街坊邻居面前吹嘘一通的资本。


不奇怪。香港那边有的东西,咱们如今都有了,甚至拥有更多。


但比起我们来,这批年轻人们更像港男港女。


他们活在物质爆炸的时代,没吃过匮乏的苦,就连玩起王者农药也是财大气粗。


不为人情所羁绊,做事有很强的目的性。生活态度是得体,口头禅是对自己好一点。哪怕半夜去楼下烧烤摊吃串儿,也要保持精致的仪态和妆容。


当然,比起我们,这些孩子们,对当代香港人的焦虑,也更有切肤之痛。


80后90初的一代人,亲历了中国近代最波澜壮阔的巨变。我们眼见着北上广从农田变成国际化大都市,眼见父母靠自己的打拼买房买车,也眼见着自己,靠念书,靠努力工作,从小地方一步步走到今天,活成当年憧憬的样子——我们是有信仰在支撑的:咬牙挺下去,生活不会辜负你。


如今的小孩不明白了:打从他们懂事起,京城房价便是5万一平,月薪一万只是及格线。上升空间收窄,贫富差距拉大,焦虑,但又不能不在焦虑中拼命挣扎。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在高楼广厦中寻找安身之处的无产者,为何还要铆足了劲儿互相伤害呢?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不好么?


1999年,经典港剧《创世纪》里的反派许文彪,就说过这么一席话:“你去问问他们,随便问一个人,问问他们需要些什么?他们的答案很简单,只想要一间很普通很普通的房子,为什么他们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供一间房子呢?因为是那些有钱人在耍他们!”


你看,如此一番话,岂不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之感?

6


时代在变好吗?


时代在变坏吗?


回头看来。这二十年,虽然不曾像1997年时,我们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金光闪闪,但也没王小波预料的那么坏——总的来说,还在螺旋状上升态势之中。


纵然我们都变得焦虑无比,但这么多年来,中国的年轻人已经敢于,在家庭安排的工作和婚恋面前,挺起胸膛说不。


纵然高房价屡屡让人望而生畏,但这么多年来,中国的年轻人已经有了选择居室的权利,不用再仰人鼻息,连选择一个蜗居之所,也要听候组织安排。


很多理所当然的东西,都已经被时代的浪潮侵蚀、瓦解,我们和香港人一样,变得更加冷漠、自利和忧心忡忡,但我们,也变得更加像一个现代人。


怀念1997年,是怀念那一点期盼,一点惶恐,以及对明天的一点向往。所有的可能性都藏在门后,我们充满好奇,我们的眼里有真实的光芒。

生活从来都不容易。但所有向往光明和幸福的人,不该轻易被打垮。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务必怀抱着二十年前的惶恐、期盼和向往,去迎接生活的搏击。时代只是静静流淌,面无表情,严肃公正,纵然偶有搅动漩涡、兴风作浪的人和事,万不可自暴自弃,甚至同流合污——历史终会作出公正的裁决。


不能就这样认输,因为还有很多没有实现的梦想。



▼ ▼ ▼

点击回顾以往文章


咪蒙走的第20天,想她

沪上白领的哭穷艺术

中产阶级育儿指南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