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地铁低高端大排行

illustration by Lieke Vorst

据我观察，住在北京，人们的业余时间大多耗费在两件事情上头：一是等绿灯，二是挤地铁。

生活在上海，因为昂贵的牌照拍卖制，普遍认为：自驾人群较为高端，地铁人群较为低端。北京不是这么的，北京有两种人：一种是运气比较好的，摇到购车指标，每天开着小车，优哉游哉上下班。一种是点儿比较背的，苦哈哈地等了三五年，牌照还是遥遥无期，只能去挤地铁。这事儿全看运气，很不公平，人民群众的抱怨也比较大，怎么办？

这时，我们就引入了宏观调控这只看得见的手，来彰显社会主义的公平公正：一方面，我们设下了西直门、太阳宫、四惠桥这样的立交桥，把那些买得上车的幸运儿，统统堵死在马路上头。另一方面，我们又建造了三元桥、大望路、生命科学园这样的地铁站，把那些买不上车的倒霉蛋，统统挤死在马路下头。两种人殊途同归，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于是乎，我们的社会也因此实现了绝对的公平公正，皆大欢喜。

北京的早晚高峰，很像《生化危机》里头的浣熊市。马路上，拥堵的车流可以绵延十几公里，像赶着逃跑的市民。马路上，排队的乘客们目露凶光，为车厢里一个踮脚的站位拼得头破血路，像嗜血的丧尸。

五环以内，无处不是一派萧杀的末日氛围。北京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工作日，就在这片笼罩华北平原的萧杀中，缓缓拉开帷幕。

所以在北京，开车还是挤地铁，其实跟高端低端没关系，都是运气问题。我相信，虽是同一条地铁，乘客必然也有高端低端之分的。

坐过北京地铁的人，无不怨声载道：破、挤、旧，换乘还十分不科学、没由头。比东京、上海之类的大都市，远远不及。那么，北京洋洋洒洒19条地铁线，从低端到高端，究竟有个什么样的排名？

通常，战斗的号角从城市外围吹响。4号线的天宫院，5号线的天通苑，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早上六点，双方的信号旗一挥，数十万人呼啦啦地涌入地铁站台，轰出了CBD抢滩登陆战的第一炮。

北京的地铁里，4号线与5号线，是最低端的两条地铁线。无它，这两条线路的忠实簇拥，大多为一日三餐奔波的上班族。

天通苑和天宫院广袤的土地上，伫立着全亚洲最大的小区。买不起市区住宅的上班族们，纷纷选择到此安营扎寨。他们是依附在奔驰地铁线上的寄生兽，早先，在节节攀升的房价下，咬紧牙关，只为在六环外买到一套价廉物美的小两居。如今，在汹涌澎湃的人流中，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在车厢里挤出一点足以落脚的方寸之地。

4号线到西红门，5号线到立水桥，基本再上不了人了。可见高端人士虽有钱在五环内买房，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你瞧，其实高端不高端，在北京，也没什么差别。

四五号线的乘客，人生的大半都用来拼搏和哄抢了。生活最大的目标，是几时能从六环搬进四环。很难讲究什么品质，也就跟高端二字无缘。

人说北京城，东富西贵，关你南北什么事？

北疆的13号线拉着昌平线的手，在低端排行榜上，和4号线及5号线厮杀得难舍难分。但，昌平线及13号线的乘客们，拥有潘多拉魔盒里压箱底的宝贝：希望。

清晨。怀揣着希望的人们，换上格子衬衫，踏上运动鞋，背起双肩包，从沙河高教园开始上车。人流在生命科学园站达到顶峰。生命科学园，顾名思义，就是说在此站上车，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西二旗站是个重要节点。一部分人在这里下车，或沿着13号线，奔赴上地和五道口。三点一线，构成了号称“中国硅谷”的巨型科技园区。腾讯、百度、新浪、网易扎堆儿在这片热土之上，他们，就是传说中，拿五万月薪的程序员。

高薪、风投、期权、股票，或是被bat买下，每一个梦想，都刺激着从沙河高教园喷涌而入的人流。和四五号线上行尸走肉般的上班族不同，昌平线上的程序员们，没生活，有梦想。来回奔驰的车轮，碾不碎他们的灵魂。

有人嫌程序员们土，但放眼北京城里，很少有人比他们更加敢于做梦。大行其道的丧文化，夺不走他们的精气神。我们抱怨阶级固化之时，在昌平线上，哪怕是入职两三年的小员工，也敢在胸中怀揣一份买房梦。

俗，但却是热气腾腾的俗。

何况，13号线上，还有耀眼生辉的望京。

从13号线往东，就是奔往霍营和望京的方向。于西二旗换乘的一小部分，和上地的程序员们分道扬镳，踏上了截然不同的征途。

从这里开始，北京的地铁，渐渐变得高端了起来。

望京也不是没有科技公司的，不过没那么高大上。创投林立，野蛮生长。偏偏，这些被互联网巨头映衬得形同侏儒的小公司，却养了一批洋气体面的人儿。

这些人儿的月薪可能不如西二旗精英，但无疑，活法更为潇洒。小公司们的可能性更高，明天可能融资上市，后天也可能关门大吉——望京人没什么买房野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打紧。

当然，咪蒙、papi酱、杜绍斐等一批自媒体大号，也早就披着科技公司的外衣在望京营业接客。京城生活方式的杠把子们，旗下员工自然也不能太磕碜，对不？否则，可怎么有说服力来的。

从13号线一路往南，不出五站，我们来到了西直门。

西直门，号称中国的新宿站，以其天马行空、神鬼莫测的设计规划而闻名于世。在西直门站迷路，是和看故宫、逛颐和园、参观北京大学、吃全聚德烤鸭并列的，外地人必须体验的京味儿生活之一。

西直门所在的2号线很老了，放眼北京地铁，只有1号线才能携手与之媲美。1号线和2号线，因为陈旧而不人性化的设计，多次被初来乍到的外地北漂吐槽，以至于在地铁土气排行榜上，呼声甚高。

1号线和2号线的外观确实土，但掩不住他们的历史悠久。作为最早通车的两条地铁线，它们是整整一代北京土著的集体回忆。看看两条路线上那些如雷贯耳的站名：鼓楼、雍和宫、天安门、西单、王府井。论历史，人比北京地铁悠久多了——它算个什么东西？

当年，1号线初次向市民开放时，何勇老师花5毛钱，跑遍了长安街，激动地想：或许这就是共产主义了。

人说北京东富西贵，这里头，西贵的西，指的就是沿1号2号线的西侧。这贵气，不是钞票撑起来的。靠的是历史和权势的积淀，靠的是中组部、发改委、财政部、新华社、301的一座座巍峨大楼。

中国的社会主义有中国特色，作为首都，北京自然更有特色。西方那一套摩登的标准是行不通的。可惜，外地人肤浅，只看表面，老北京也常常对此扼腕叹息，怨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普通人看来，1号线和2号线往东，自然要高端得多了。1号线延伸至国贸，2号线延伸至东四十条，就潜入了当代北京的心脏。也是京城看起来最有国际范儿的地段。

东边开来的地铁，总是带着一阵香风。尤以6号线和7号线为甚。

6号线的草房和7号线的百子湾加起来，占了北京摩登里的三分。注意，这“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草房和百子湾的姑娘小伙们，为京城贡献了最多的网剧、街拍和生活经。这边的年轻人们，个个时尚靓丽，衣着光鲜。电视剧的龙套里有他，杂志社的编辑里有他，买手店的顾客里有他，网红餐厅门口大排长龙的人群里，也多半是他。说起摩登北京，指的就是他们，没跑。

自然，把6号线与7号线串起来的10号线和14号线，无疑是北京地铁中高端度的杠把子了。

四条地铁线的连接点：国贸、金台路、呼家楼、大望路，一南一北一东一西，构成了京城稳若泰山的高端四边形，人称，北京曼哈顿。

全国人民都对这个四边形赞不绝口。曾有上海朋友去过四边形西北角的三里屯，给予高度评价：“啊，这儿可真像上海！”

四边形是北京摩登的中心，是地铁拉来的繁华。感谢北京地铁，让六环以外的常营草房也能孕育出时尚。这般道理，1号线上的万寿路懂个屁？什么？中组部在边上？不懂不懂，中组部能比《vogue服饰与美容》还牛逼？

喜茶、spa、唱K，周末成双成对共赴英式下午茶；采访、红毯、拍摄，工作日西装革履出入品牌鸡尾酒会。出入滴滴，用餐外卖，清扫找阿姨——廉价人工费用带来的廉价优越，支撑着一波波的北漂年轻人们，孤独而坚强地活下去。在四边形边上，用闲暇时间，吹出了一个巨大的高端肥皂泡。

如今，京城的阶级大金字塔，轰然塌了一层。5号线的人有房，13号线的人有梦，1号线的人有权势和地位，6号线和7号线上的年轻人惊觉，某些人被清理出城后，他们什么都没有，一下沦落到了最底层。

这也难怪，为何近来，嚷嚷最厉害的，就是自媒体上的年轻人们了。砍刀不架上自己脖子，是不知何为恐惧的。那些光鲜，那些靓丽，在惊雷般的喝令之下，不过是一层装潢用的裱糊纸。

我想。京城终究不是上海。京城有它自己的逻辑所在。低端与高端，不是在京城畅通无阻的丹书铁券。那些穿着背心，踩着布鞋，提着鸟笼满街跑的京城大爷，虽被无数高端的人儿们损了个底朝天，但他们，才真正参透了这座城池千百年来的铁律。

高不高端不打紧，重要的是生活。北京人见惯大场面，都明白，人生其实充满惊吓，要及时行乐。休要抬头望天，该吃吃，该喝喝，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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