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度 | 我喜欢的人
--------------- 原创约稿 ----------------
我喜欢的人
村子里演豫剧《穆桂英挂帅》，我妈说娶媳妇就要这样的。
我想起外公家有本《杨家将演义》，就趁我妈带我去看望外公的机会偷偷带了回来。很厚的一本书。三、四天就看完了，心里叹口气想：我妈怎么这样想呢，六郎杨宗保是怕媳妇的啊。
又演吕剧《墙头记》。我妈说，千万别娶个这样的媳妇。但我没有辨认清楚。后来这个戏又在村北的桃园村演，我跟着去看，记住了这个媳妇的脸型：椭茄子脸孔，削薄的嘴唇，眼神瞪人打一个踉跄。再翻书里绘的插画穆桂英，是个鹅蛋圆脸，眼神也颇厉害，但不吓人。
我把村里鹅蛋圆脸的女孩子都看了一遍。也有符合我妈的标准的，但年龄太大了；有一个还比我长一辈，要叫姑姑，想一想就很奇怪，只好放弃了。还有一个我过去就比较喜欢的，但她有半年没有留留海，脸稍稍有些显得呈方形。鹅蛋圆肯定超过冬瓜圆；我努力了很久，才慢慢地不喜欢她了。
还好！我们班里有一个女孩子符合标准的，但不是我们村里的，我妈说，找媳妇也要看看媳妇她妈，小时候好看，是因全被肉瓷器着呢，不真相，一上年龄，就越来越像她妈了。为了我妈说的这个脸型能不能长久，我去了趟村南莱河边的暗楼村。她妈妈与她长得算是一模一样吧。
我从此就开始喜欢她了。
有一天晚上，她住我们村的她一个同学家，晚饭后到村委会看电视《警犬巴特》。我立刻赶过去了。她和我们村那个长得很丑的女孩坐在一起。我搬着板凳挤着挪到她们俩后面。她扎着小小的马尾，穿着半圆肩的纱布夏裙，扣卡的绿凉鞋。这样近，我看得心满意足；虽然她俩不停地交头接耳说话，电视演了什么，我也看不连贯，听不清楚。
电视快结束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她说了一句：“真好看！”我忙忙探颈朝屏幕一看，有个穿花格子衬衫、牛仔裤的男的跑过。嗯。
第二天，我跟我妈从早晨闹到做午饭，一定要我妈给我做一件花格子衬衫。但我哭得鼻涕流到了嘴巴里，我妈也没有答应。我躺在堂屋中间，发誓我妈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但我妈根本没有理睬我。她和我爸、我姐在我旁边支开餐桌，聊着天，吃完午饭，又收起来。没有一个人和我搭一句话！
我姐去上学了，我妈在院子里。我爸去田里打埂。我妈让他顺便去学校给我请假。真是难以想象，我妈的数学这样差 46 32473 46 14987 0 0 2416 0 0:00:13 0:00:06 0:00:07 2975，学费不白交了吗。
我躺在堂屋地上，猜摸着怎么办。很久也没有声响。我家的狗走过来舔我的脸，我拨开它，悄悄起来，躲在门后，看我妈在院子里整理高粱。她突然一回头，我的心噗通一跳，差点一个仰面摔倒在地上。我慌忙躺到原来的位置上。
又躺了很久了！我妈也没有过来给我盖个床单。我觉得我根本不是亲生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迷糊中到了晚饭时间。我微微睁开一丝眼缝，看到餐桌上摆着我的兔子印花的大海碗（米满满的，卤的大块肉和豆腐皮……亲娘）。我默默叹口气，厚着脸皮爬起来，坐在我的位置上。瞬间吃完了午饭和晚饭。
他们都没有提这件事。我也没有再要衬衫。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吧，我妈从城里赶集回来，给我带了一件花格子衬衫。有点点儿大。我姐说看着像电影里的，只是太大了，可以放到我大学时再穿。但我还是穿上了。
我得意地穿上花格子衬衫上学的第一天，就轰动了全班。连隔壁高年级的同学也群涌过来观看。女生一脸地惊讶，男生一嘴的脏话。放学时，我喜欢的圆脸的好朋友在教室门口拦住我，郑重地对我说：“毕芸芸让我告诉你，你太不要脸了，你是我们学校第一个穿得像流氓的！”
我怔怔地立在教室门口。看着圆脸和她的好朋友头也不回一下地离开了。
我盯着地面，想尽快刨个地缝出来。
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村南的暗楼村的。她瘦瘦的，腰很细，腮和鼻子上有几粒雀斑，但她叠剪红花很好看。她见我第二天上午没有来上课，中午到我家来了。
她和我妈聊得很快乐。中午她就在我们家吃午饭。
她坐在我的身边，吃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筷子夹菜也不碰到盘子。我姐羡慕地看着人家，学着把袖子挽到刚掩住胳膊肘，松松散散的样子。
我怕她提起学校里围观我的事情。心里使劲许愿让她多多吃饭。
她也确实没有提一句，只是聊着家常，偶尔看我一眼。
午饭后，她带我回学校。路上，她摸着我的头，微微笑着说：“只要你做的事情没有伤害别人，自己也喜欢，便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
我的天霎时晴朗了。
除了我妈说的穆桂英，我也开始喜欢她的脸型了。
上课时，我喜欢盯着她的脸看，后来连她的背影和腿也喜欢了。她也喜欢对我微笑。她的牙齿白白的。嘴唇抿成弓背的形状，像在牙齿和嘴唇间含了一颗糖。
过了两个星期左右吧，我给她写了一封信：
毕老师，我今年七岁了，再有十三年我就二十岁，就能娶你做媳妇了。
你等着我啊。我会对你一辈子好！
2012.12.19
周公度
诗人、作家。《佛学月刊》主编。
著有诗集《夏日杂志》等
▶ 本文选自周公度《从八岁来》一书，已获作者授权，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