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娟专栏】春节流水账
春 节 流 水 账
文/张娟
早在六七月份,婆婆就嘱咐,要订初一的饭店了,因为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嫁出去的姑娘们年后回娘家,孩子们来讨压岁钱,小孩子越多越喜庆,户门大,热闹。当时还以为早,八月份想起来,挨个儿问饭店,新徽扬、国际、三合园……都被订完了,只有胜芝还剩几个包间,而且还都是套餐,最低标准一千零八十八,我们一边感叹,一边向着年奔去。
还没进入腊月,大街小巷就飘着腊味了,邻居的门前已经晾晒着一串串酱红的腊肉,香肠……我也考虑要腌菜了,可赶到期末,手头事儿比较多。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周三午后没课,可以灌香肠了,菜市场附近停的都是车,看来日子红火了,家家户户都买了车,车多为患啊。刚想停在水果摊边,打扫卫生的阿姨用苕帚头指着几个人影警惕地说:贴罚单的城管刚走,一会还会过来,小心点!我赶忙开走,但转了一圈仍一无所获。转到第二圈,终于瞥见祥泰商场二部门前的货车开走了,而那里还划着斑马线,我心无挂碍地停在那里。那时候猪肉十二块五一斤,我讨价还价想要便宜些,卖肉的大嫂说,“上午卖了两头,都十三一斤,现在是下午,已经便宜了,给你称好些……”肥嘟嘟的笑脸露出生意人的精明,嘤嘤的计较里又软软的多情,就这样不容人拒绝地给我称了二十斤。
那天,灌香肠的人特多,地上堆得红红黑黑的塑料袋里都是肉,操作间的小伙子用冷水冲过,手搅和了一下,就拎出来。我问他:用冷水洗,能洗净吗?他回答:人太多,等不及热水……而菜板砧起的木屑还附在肉上面,显然没洗净,听我嚷嚷,矮瘦的老板娘过来,重新洗涮,依然是凉水。我看到旁边的煤炉,刚换过碳,还在悄悄冒着白烟。老板娘抱歉地解释:早晨五点钟开门,到现在没闲着,炉子慢……我看她手背皴裂,身上的皮围裙沾满血污,小生意挣钱确实不容易。碎肉、拌料酒、加糖、装肠……在紧赶之中一个多小时过去,等我拎着沉沉的香肠再回到车边,依然被贴了罚单,依然要求到政务中心交钱。
当时心中一阵窝火,觉得城管在抢劫,因为前不久也是在这个菜市场买菜时被贴单的,后来找同学消除了纪录。我恨恨地把纸条撕碎、揉搓在风中,没管它。心想啊,按照规矩,城里80%的地盘都没有停车位,而城管又无处不在,或许哪天我又中枪了。当然我也在暗暗告诫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后别来这里买菜了!后来,我把这事儿说给学生们听,孩子们纯洁的眼神满含同情:老师,那天我爸交手机费,车子停在电信局门前也被贴了;那天我爸开会,车子停在邮局过道里,也被贴了……老师,那你就步行买菜吧……安抚是最暖心的慰藉,明知无用也能让人心情晴朗;尤其听到那么多人中枪,“你有我有全都有哇!”悲壮感中一笑了之。接着,抽空又腌了牛肉,猪蹄,鱼,鸭……一串串挂起来,腊味飘香,像旧时的丰收年景。晒到同学群,大家都夸咱能干,很爽!年,就这样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悲喜剧里慢慢踱近。
二十三小年,我们在进行期末考试,监考期间,大家都在议论过年的事儿,同事冠菊要到九华山婆婆家,同事黄老师要回关店老家,同事王老师要到大兴……年,将要成全大家,让你我成为忠实的臣民,千里万里地奔跑在回乡的路上,那也是一种皈依。
当然下午考试也就结束了,二十四正式放假。我上午在“七天网”把试卷处理完,下午就开始了扫尘。帘子拆洗,窗子冲刷,桌椅板凳擦拭,厨房卫生间清理……一边干活,一边听书,樊登读书会里的《幸福的婚姻》《王阳明哲学》《权利》《如何让你爱的人爱上你》……听了个遍。就这样整整三天才扫除完毕,一边捶着累僵的腰身,一边跟老公打趣:男人娶教师的最大好处,不用请家教,不用请保姆。老公乐着照单全收,把满意藏进笑容里,迅速捧上一杯浓茶。嘴巴里这么说,望着窗明几净,我还是满心欢喜地。
接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到商场买零食和年货。水果糖孩子们不爱吃了,就变成了巧克力;葵花子更不稀罕了,就变成了开心果;每年,我们姊妹几个轮流给孩子发红包,要准备几个的;汤圆、饺子铺前一大堆人,大家图方便,称几十块钱的,一个春节都省心了;卤料、饮料、水果……我也买了几大包,直到拎不动了……生活如此高档了,人人都说年味淡了。我觉得不是真的淡,是隔着时光之河,打捞丢弃的少年物事倍感温馨了吧。
当然今年,又因为年景特殊,老母亲腰椎病患了,年二十九还在病房,而医院里已经冷冷清清,整个骨科只有两张病床住着人。等母亲把吊水挂完,又帮她办理出院手续,送回老家,已经很晚了。
这一天整个楼道里,都是剁菜声,都是卤菜味;隔壁的笼里的公鸡也咕咕叫得凄惨,好像知道了要大难临头;小区门口饭店前面平时悬挂的干货,不见了踪影,过年了,他们这些小饭店也关门了……道路上走着的,很多人手里都是满的沉的……我也给两家老人送完了节礼。现在的节礼比小时候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厚重多了,既有酒肉,还要预付老人们给孩子们的压岁钱,不能让老人愁钱啊。婆家的姊妹兄弟们也都孝顺,也都这样想,钱就这样打转,从我们手里转到老人手里,再转到咱们的孩子手里……每一次流转,都寄托着爱啊。
送走中午,晚上又把我的父母接来吃年夜饭,他们一生坎坷,老年丧子,虽然还有一个儿子,忙着小生意,一年到头也顾不上老人。父亲今年暑假由于脑梗,住了一次院;母亲也住了四五次院了,他们明显老了,人老了,就更加依偎对他们好的孩子,而能得到父母的依偎是幸福的。吃完年夜饭,老公陪我送父母回家,远处的烟火悄无声息地炸开、破碎、化成五颜六色的花瓣,把天宇照得波光粼粼。我们有一搭无一搭说着闲话。父亲和母亲中午整了三盘菜,喝了两盅酒,晚上又喝了两杯就有点高了,酒高了的父亲倒喜欢安慰孩子:没事,我和你妈没事。声调像梦里梦外的幻境,真实感,却又有点让人忧郁。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忧郁,人到中年,内心满满的牵挂,隐隐的疼。来到父母的住处,看到他们打着电筒,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的鱼塘埂上,而这些鱼塘埂就是他们在壮年时候堆砌的,物是人非,如今的他们蹒跚了,佝偻了,渐渐隐入比夜更深的黑暗,一种比盐更咸的咸涩,流在唇里,咽下去。
回来正好看春晚,婆婆和孙子安静地坐在一块。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布置学生给父母洗一次脚,为了给他们做表率,我也给婆婆洗了一次脚,儿子看在眼里,悄悄跑到卫生间给爸爸妈妈端来一盆水……这不就是真情回报,爱的传承,家风的春气吗?然后自斟自饮,就着腊味喝了两杯花雕,思绪就游移到了旧年的春节,画面呼啸而来,于是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就成了上周的专栏小文《旧时的年》。
春节晚会一如既往地热闹、喜庆,不管它如何被人高调亦或诟病,我都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喜欢这样一家人坐下来,共叙光阴、共享天伦的温馨。春晚后,一直无眠,记忆轰鸣,那是柔软的春风,在敲打怀旧的门啊。那就任其冒出新绿,春风吹又生吧。一年一年,流水哗哗,刹那回眸,即成永恒。
年初一,婆婆一大家子相聚,四世同堂,亲情囤积成一首朴素的诗歌。年初二,回老家上坟,那些沉默在地下的亲人,一炷香的缅怀是永不断舍的留痕。初三,全家启程登泰山,高速免费,春节旅游成为实惠的时尚。祈福泰山,感恩国泰民安,正好又赶上泰山冬雪,冰雪雕山骨,尊贵隆重,晶莹剔透,纯净了心灵的喧嚣。
回到家,年已经远了,开学的脚步近了,又长了一岁,中年人了,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日子的紧凑飞转,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辛劳温暖。
虽然旧时的年值得留恋,现在的年如流水账;但现在的年一样有庄重,也一样有仪式感,也一样悸动人心。——因为有父母同在,因为有无穷的远方,因为诗和文字把感觉塑造得深情绵邈……
作者简介:张娟,凤台四中语文教师,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