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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 | 那年,我的医生父亲错过神药

赵昂 工人日报 2019-03-29

如今,看着两个月大的女儿,嫣儿还能想起2000年9月1日,那一天,是她初二开学的日子,那一天,她没有了爸爸。从事救死扶伤工作的父亲,最终没有看到女儿“穿婚纱的那天”,死因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尽管格列卫在2002年才在国内获批上市,但是嫣儿的父亲,原二七机车厂医院的医生,本来有一个参与药品试验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还是因为经济原因,最终错过。

在电影《我不是药神》票房登顶的同时,嫣儿在自己微信公众号上以亲历者身份写了一篇文章,篇名就叫《00年,我爸差点成为“药神”里神药的试验对象》,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女儿的自述和亲友的回忆,勾勒出一个慢性粒白血病患者家庭图景。

 

钱,真的是个事儿

我看此片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你爸,赶紧推算时间很遗憾他没赶上新药上市,原来曾经有机会受试,可是他却没有求助过任何人。

——网友“张四新”

 在北京,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长,工作体面收入稳定,在旁人看来,嫣儿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在嫣儿出生之前,这个家庭就注定要与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展开长期持久战。亲人们都知道,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这场持久战总有结束的一天,以病人的离开而告终,只不过,嫣儿一家的这场持久战,持续了16年,在那个年代,堪称生命奇迹。

“我的父亲是在大学最后一年得的病。”嫣儿告诉《工人日报》记者,“那一年,父亲去四川参加大学生运动会,被蚊虫叮咬,挠破了,烂了一个大坑,后来感染了。”这件事情,也发生在他和嫣儿母亲结婚之前。之后,这名医生带病生存了16年。

新世纪的第一年,是嫣儿父亲带病生存的第16年,病情已经恶化。父亲在病床上握着上初一的嫣儿,说从美国同学那里,听说了一种针对此病的特效药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招募受试者。“父亲对我说,或许能看到你结婚了,那天,他的眼睛亮亮的。”嫣儿说。此时,距离格列卫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上市还有不到一年时间,格列卫的第一次临床试验,是在1998年。

2000年,北京市全市职工平均月工资为1310.5元,尽管用嫣儿自己的话说,公立医院医生和护士组成的家庭,“离有钱人很远,也算不上穷苦人家,工薪阶层”,但在那个年代,即便自担风险去美国当试验对象,去大洋彼岸的交通和食宿费却也是难以承受之重。

作为一名医生,嫣儿的父亲自知时日无多,便和红十字会签约捐献遗体,因为他在学医阶段,感受到可供医学生解剖的遗体不足,想为医学尽自己最后的绵薄之力。当时,捐献遗体还是个新鲜事儿,一直跟着采访这件事情的都市报记者,也提出可以试试登报求助捐款,被嫣儿的父亲以“还有比我们更需要帮助的人”拒绝了。

 

等待光亮的日子

你的母亲拼命打工挣钱,每天早上坐头班车上班,当医院转让暂时不能工作时,她对我说,能不能尽快帮她找份工作,因为要抚养孩子。

——网友“大笨”

 事实上,即使嫣儿父亲同意登报捐款,对于大洋彼岸的食宿费用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因为大家即便有爱心,也囊中羞涩。“那个时代,一套三环边单位房改的房子,买下来只要四五万元。”嫣儿说。2000年,北京东三环边的商品房房价,不过4000~5000元一平方米。

在当时,嫣儿父亲的治疗方法,就是用硫酸羟脲,一种抗肿瘤药物,自己治自己。这是当时最主流的治疗方法,价格相对能接受,但是,治疗作用只能是勉励维持,并且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去年,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公布的致癌物清单初步整理参考,其在3类致癌物清单中。

同期,另一个治疗方法是骨髓移植,前提是配型成功。骨髓配型成功的几率并不高,骨髓库入库数据有限。1996年中华骨髓库才有首位捐献者,到今年4月30日,入库志愿者数据达到了242万人份,其中北京分库为13.1万人份。

但是,在那个年代,很多人根本没有选择去配型,包括嫣儿的父亲。一方面是因为骨髓移植技术在当时还不成熟,配型的成功率也很低,另一个原因还是经济,骨髓移植太贵了,很多患者觉得,与其耗尽全家积蓄,不如慢慢维持着。

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热,嫣儿一家花了4000元在客厅安装了一部空调,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巨资,也是为了让父亲最后能少一些痛苦。当时,嫣儿的父亲需要用杜冷丁来止痛,夜里会被痛醒呻吟。18年过去了,嫣儿已经记不得父亲是如何呻吟,只记得三个人都睡在客厅,妈妈会说,“小声点儿,别吵醒孩子”。父母不知道的是,嫣儿其实根本睡不着,她就睁着看景,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绝望的感觉,就像弥漫在四周的黑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光亮会来。”嫣儿说。

即便到了最后时刻,嫣儿的父亲还希望在女儿面前保持最后的尊严。当时夜里需要接尿,嫣儿还记得,不管父亲是否已经神志不清,但还是要求母亲扶着他走过长长的走廊,到厕所里接尿,避开女儿。

“伟大的父亲,他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曾经接触了解他的人,只是随着时间很多人不知道。”一位网友这样留言,他曾为嫣儿的父亲化验过很多次血,迄今还留着嫣儿父亲赠给他的贺年卡。


 一场病,会影响整个家庭

记得那年我坐在你后桌,将近二十年这么快就过去了,今天也许是最好的今天。

——网友“杨二咩”

 嫣儿告诉记者,少年丧父对自己的最大性格改变,就是心重。她还记得,父亲离开后,语文老师拿着报纸上对他的报道,说居然有同学写作文,说嫣儿很奇怪,只是歪着脖子坐在座位上,看起来没任何反应。

事实上,作为病人的女儿,嫣儿经历的那种绝望,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在她看来,真正的绝望,不是情绪化的表现,而是各种情绪,都被“敲碎在零零碎碎的小细节里”,而希望,就像掉入山谷的雨滴,听不到回响。

即便父亲离开18年了,但那场离别,以及嫣儿亲身经历的治病历程,依然影响着她的性格,以及她的人生,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也将影响她的女儿。

嫣儿还记得《我不是药神》里那句经典台词“谁家还没个病人”,但亲身经历告诉她,一个病人,特别是一个慢性病的绝症病人,有时会影响整个家庭乃至后代。嫣儿的老公曾经对她说,如果嫣儿的父亲没有因病早逝,作为医生的女儿,她的家庭条件会好很多,性格也会大不一样,“他说,你会跟现在不一样,也可能不会选他做老公。”

2002年,格列卫在国内批准上市,仅比美国晚了一年,不过,当时一个月用药的支出,大致相当于北京市职工一年的工资。后来,赠药、列入医保、降价,再加上如今专利到期后的仿制药,以及居民收入提高,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尽管仍然有不菲的药费支出,但与嫣儿父亲那个年月相比,希望更多了,等待光亮的机会也多了。

嫣儿还记得,父亲到了病情晚期,长期发烧,天真的她问父亲,还会不会有奇迹,会不会烧成其它轻点的病,父亲开了玩笑,“转成子宫肌瘤?”

嫣儿有时也会想,如果是今天,或许父亲真的能看着她披上婚纱,抱上他的外孙女,有天伦之乐。

但对于逝者而言,这一切,只是如果。

(应被访者要求,嫣儿为当事人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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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赵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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