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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仁波齐》和一个纯粹的世界

2017-07-01 毛利 和毛利午餐


空荡荡的放映大厅里,连我一共坐了四个人,一对情侣坐在后排,从《冈仁波齐》的片头开始,他们就没停止过窃窃私语,偶尔放大声表达不可思议,“靠,生小孩了”,“哇,死掉了嘛”……

 

想往后面扔一个空矿泉水瓶。

 

当然没有,屏幕上,一只队伍在318国道上,一个接一个地磕着长头,他们身边有大卡车呼啸而过,一辆接一辆的自驾suv按着喇叭欢快驶过,这些人没有一句抱怨,只在晚上总结了一句:路上车多,要小心。

 

我还能抱怨什么?

 

在看《冈仁波齐》的途中,我一直等待着所谓的戏剧冲突,比如,孕妇说要去磕头,别人会拦着吧?祖母让小女孩跟着去,也该有人不让吧?路上有人被石头砸了脚,应该要退出吧?还有那个看起来就贪生怕死的屠夫,他肯定会中途跑路吧?

 

没有,这部片平静得没有一点转折,从朝圣这个念头产生,它就变成了一道越来越强烈的光,没有任何中断的理由。孕妇朝圣途中产子,一群人呼啦啦送去医院,在原地等候,等她回来,安顿好孩子,再度启程,一开始婴儿被放在行李车上,后来母亲背着他,一步步磕头。脚被石头砸的男人,说自己和父亲祖辈从没做过坏事,为什么盖房子会死两个人,赔一大笔钱,又为什么石头滚下来,砸到的偏偏是他?领队说,休整两天,等你脚好了再上路吧,这样可以一心朝圣。

 

这件事,并不着急。如果着急的话,谁也不会选这种磕长头的方式,1200多公里,开车大约一星期,骑车20天左右,徒步需花两三个月。磕头,则是更加漫长的征途。说征途或许不合适,因为前面几种进藏方式,每个人都是为了征服,征服一条路,征服一座山,征服高原,还有各种挑战,挑战自我,挑战极限,挑战不可能,进藏帖看多了,会觉得很没意思,几年前有本骑车进藏的小说很火,一个台湾人写《转山》,看完只觉得自我吹嘘过了头,如果一个人去过西藏,绝对不会觉得这本书有多么离奇,在拉萨的东措青旅住上两个晚上,肯定能听到比他更离奇的故事。

 

《冈仁波齐》中,导演揭示了一个我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世界。你可能去过几次西藏,在神山徒步过,被人讲解过各种小知识,路边的玛尼堆是干什么用的,还有一大片的旗帜是为什么,但这些知识就像浮光掠影,转瞬既逝。2006年的时候,我一个人徒步进雨崩村,在半山腰,有个藏民搭的小屋,一个和善面孔的藏民朝我打招呼,让我进去喝口茶,在充满牛粪味的小屋里,他给了我一小袋青稞粉,我不明白,他看上去这么穷,为什么这么大方?

看电影的途中,曾经在西藏经历过的所有片段,都在脑中回闪,如果当年有这部电影就好了,因为当时的我,和很多人,都太小看了那个世界。

 

藏民为什么总是穿得破破烂烂?为什么要住在这种自然环境这么恶劣的地方?为什么要痴迷于磕长头这种不人道的方式,他们在八角街上随随便便会买十几二十双鞋,他们赚钱很难,但花钱一点不俭省,在朝圣路上可以花光所有,他们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笑容,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十年前背包客中风靡过一种小资生活方式,叫在大昭寺晒太阳,很多长发长裙编着藏族辫子的女孩,会在青旅跟人交代一声,我去大昭寺晒太阳了,随后懒洋洋坐在那片属于藏民磕头朝圣的空地上。很多穷游族都在拉萨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逃票,有人研究出了最机智的方法,假装藏民,只要你晒得很黑穿得很破,可以跟在藏民队伍里大摇大摆混进去,必要时候磕几个长头都行。

 

看过《冈仁波齐》后,我才领悟汉人这种小聪明看起来多么像一锅粥里混进去的苍蝇。他们穿得破烂,是因为一路上都是磕着头过来,长途跋涉中,一双鞋轻易就能踏破,作为领队的尼玛扎堆有过两次买鞋的画面,每次都要了几十双。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是因为的确一路风餐露宿,野地里搭个帐篷,生火堆煮茶,这不是户外训练也不是野外生存,就是藏民实地生活。



你认为艰难困苦不可忍受的一切,恰恰是他们的人生。看过不少人鄙薄藏民的这种信仰,说他们是愚昧是落后生产力的典型是拿无知当虔诚的代表,又说电影是猎奇是消费信仰是根本算不得电影的烂片。

 

很好,只要这个世界没有关注这些人,电影说的不是普通老板姓的生活,探讨的不是该不该买房该不该结婚,就有这么一群人出来指导大家:瞎拍什么瞎看什么瞎领悟什么,只有想这些人所想,才是正确的生活。

 

所有敬畏都该踩在脚下当成迷信,所有不以发展生产力为目的的活动都是白费劲。


 

《冈仁波齐》恰恰是一部跟普通人无关的电影,活在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青藏高原残酷严苛的自然条件中,藏民生活简陋,却从未有离开的念头,当他说要去朝圣,那么什么都挡不住这条路,信仰不是生活的窗口,而是生活本身。

 

车坏了,一群人拉着车到前面,再跑回去开始磕,水冲没整个路面,高高兴兴脱了外套淌水磕过去,唐僧向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藏民们去冈仁波齐朝圣,不同的是内心几乎没有一丝波折,到拉萨碰到洗头妹,年轻人问她:要一起去冈仁波齐吗?洗头妹说不行,没人看店。她不会劝他留下来,也不会质疑磕长头到底有什么用,年轻人继续上路。老人忍受病痛,直到在帐篷里睡觉时死去,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没有任何一样事,可以妨碍朝圣这件事。

 

如果在这样的电影中,人不能看到一丝感动,或许你已经成了可以被高智能机器人代替的人类,你所思所想所做的一切,机器人都能办到,你还没它聪明高效有条理,从机器人的角度,你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世界上?

 

在一片广袤荒凉的大地上,出现这样一只队伍时,能做的可以是不打扰不关注,也可以跟他们一起喝杯热茶友好道别,但跑上去说,你们这样做简直就是神经病,是愚昧无知,是做无用功……

 

这世界上或许的确没有神,但人如果连一点共情能力都没有,唯一能确信的,是你一定没有这些磕头的人快乐,满足,有幸福感。


有人跟我说,看到磕长头三个字,根本不想去看这部片,你可能已经忘了人类生活中的理解是怎么一回事,理解是放下固有成见,去了解另一个人的世界,然后明白,这个世界如此参差多态,丰富多彩。


而这,正是幸福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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