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闪电”访华：对美国强硬立场巨大压力的反弹

（2018年5月7日，金正恩出人意料地“闪电”访华，与习近平在大连举行第二次中朝峰会。图片来源：朝中社。）

金正恩第二次“闪电”访华的幕后推手是美国。正是美国的强硬立场和巨大压力，把曾经想和中国保持微妙距离的朝鲜推回中国。

　　2017年以来，朝核问题高潮迭起，精彩纷呈，超乎想象。区别在于冰火两重天，去年是冰，冷得寒彻透骨；今年是火，热得目不暇接。

　　5月7日下午至8日上午，习近平与金正恩短短42天后在大连举行第二次峰会，“会谈在坦率信任友好的气氛中举行”（朝中社通稿）。5月8日晚，习近平与特朗普通电话，交谈中美贸易、朝核问题。5月9日上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抵达平壤，为美朝峰会敲定框架和细节。这一连串重大活动有很丰富的关联信息。

“三个罕见”：金正恩出人意料再次访华

　　第一，乘专机罕见。

　　朝鲜国际航线少，机务人员经验也不足。基于安全考虑，金日成、金正日习惯乘加厚加重的防弹豪华专列，时速不超过60公里，哪怕去遥远的莫斯科访问也是火车。金正恩第二次出国门就果断用专机，可见从小在瑞士留学的34岁小伙子朝气蓬勃，也可见访华心情迫切。

　　第二，展示诚意罕见。

　　元首峰会是两国顶尖外交，筹备细致，更甭说42天前刚见面。据新华社通稿，金正恩说，“再次会晤将加深彼此互信，推动朝中友好合作关系顺应新时代的要求。”他再次来华清晰向中方和世界表明，确实把中国当“带头大哥”。作为对等交换，大哥罩住小弟，也是情义理之中。据朝中社通稿，习近平说，“金正恩同志的此次访华体现了高度重视中朝两党两国关系，信赖自己和中国党，要践行我们达成的共识的真诚意志，对此表示赞赏。”

　　第三、议题重要性罕见。

　　金正恩第二次访华有两个目的，主动通报韩朝峰会情况、美朝峰会准备情况。前者相关信息5月2日至3日王毅访朝时可获悉，金正恩也可派政治局委员、中央副委员长、国际部部长李洙墉为特使访华通报，无需亲自出马，所以不是重点。后者才是他此行重点，通报朝方在美朝峰会的核心立场和预案，而且是遇到阻力和障碍，需要主动与中方进行战略沟通，协调立场并争取中方支持。

访华动机：对美国强硬立场巨大压力的反弹

　　美国对朝鲜弃核的强硬立场，给金正恩形成巨大压力，并引起朝鲜反弹，逼迫朝鲜更积极更主动地拥抱中国。坦率地说，金正恩第二次“闪电”访华的幕后推手是美国。正是美国的强硬立场和巨大压力，把曾经想和中国保持微妙距离的朝鲜推回中国。

　　第一，美朝对无核化的目标有分歧。

　　朝鲜无核化是中美、安理会和国际社会的共同利益。在安理会第2371号、2375号、2397号等多次制裁朝鲜决议中，对朝鲜无核化目标有清晰完整的表述：“完全、可核查和不可逆转”（Complete，Verifiable and Irreversible）。这也是美国一贯重申的立场，因为安理会这些制裁决议均由美国起草。

　　金正恩显然不愿意，他于4月27日与文在寅签署的《板门店宣言》中，只承诺有条件“完全弃核”，避而不谈“可核查”和“不可逆转”。

　　第二，美朝的最大分歧还在于无核化的路径。

　　鉴于朝鲜以往的国家信用记录，特朗普和美国的立场极其强硬，要求朝鲜先实现CVID，再解除对其制裁。即朝鲜没有完全弃核之前，美国和国际制裁决不放松。

　　金正恩设想的无核化路径，在3月26日首次中朝峰会、4月27日韩朝峰会、5月7日第二次中朝峰会上保持一致，即“分段同步弃核”方案（一边弃核一边放松制裁）。这与美国“一次完全弃核”方案（一次完全弃核后再放松制裁）形成尖锐对立，难以调和。

　　第三，特朗普新任命的强硬国家安全团队升级施压朝鲜。

　　3月23日，既是老牌鹰派、又对朝鲜素无好感的博尔顿被任命为总统国家安全顾问。5月2日，强硬的CIA局长蓬佩奥宣誓转任国务卿。蓬佩奥果然先声夺人，当天任职演说中就对朝鲜做了两个“升级施压”，同时宣称，美国将在必要时执行“强硬的外交政策”，以优先维护美国的利益。

　　升级一：将美国和安理会此前的无核化目标CVID升级为PVID（Permanent，Verifiable，Irreversible Dismantling），即将“完全”（Complete）升级为“永久”（Permanent）。

　　升级二：不仅企图废除朝鲜的核武器，而且企图废除朝鲜所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WMD）项目。

　　这是朝鲜无法承受和容忍的。金正恩认为自己主动作了实质性让步，承诺可以完全弃核、停止核导试验、关闭丰溪里核试验场，但美国立场不仅没有松动，反而更强硬。所以四天之后也进行了强硬回应。

　　5月6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就美国加大反朝打压力度一事，回答朝中社记者提问，指责美国“企图再次加剧朝鲜半岛紧张局势”，“故意刺激对方”，“给来之不易的对话气氛泼冷水，拟使局势回归原点。”同时警告，“若美国错判朝鲜的爱好和平意志为‘软弱’，继续追求反朝打压和军事威胁，那么就会无助于解决问题。”

　　5月9日，在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外交部发言人证实，金正恩“此次访问是朝方提出的”。笔者分析，金正恩提出“闪电”访华的时间，应是5月2日蓬佩奥强硬任职演说之后，一周不到就快速成行，可见压力之大、形势之险、时间之紧。他和中国协调一致立场后，5月8日下午安心回国，马上就接待5月9日上午访朝的蓬佩奥。

（2018年5月8日，习近平在大连棒棰岛宾馆青岛阁举行小范围午宴，欢迎金正恩。左一为金与正，右一为中联部部长宋涛。图片来源：朝中社。）

中国受益：确立在谈判桌的席位和地位

　　美中在朝鲜战争期间和之后60多年，对朝鲜问题拥有无可置疑的双主导权，包括主导《朝鲜停战协定》谈判。但3月26日首次中朝峰会、4月27日韩朝峰会，实质只确认了中国在朝鲜无核化进程和《朝鲜和平协定》谈判中的席位，并未完全确定地位。

        即中国可以入局，但何时入局、参与程度、作用大小故意预留了变化，精明的金正恩故意含糊。文在寅更是多次倡议韩朝美三方会谈，避口不提中国，试图削弱中国的地位甚至挤掉中国的席位，让韩国成为美朝接触、会谈的中间人和调停人。

　　FT中文网5月7日发表的拙作《美朝峰会五问》曾分析，文在寅、金正恩签署《板门店宣言》，最有分量的就是第一条第一款第一句：“韩朝确认民族命运自决的原则。”韩朝基于“统一”这个共同的、最高的民族利益，试图联合摆脱美中自朝鲜战争以来对半岛的影响和控制，试图恢复当家作主，先自己主导和平进程、统一进程，再倒逼美中接受。

　　5月7日，朝鲜《劳动新闻》发表的署名文章佐证了笔者上述观点。据朝中社5月7日电，该文“强调民族自主是祖国统一的根本原则”，“板门店宣言是以由我们民族自己来的理念、民族自主的原则为核心的”，“只要北方和南方排斥外来势力，由我们民族自己来同心协力，就能按照民族的意愿和要求、共同利益顺利解决面临的一切问题。”

　　金正恩富有权术天赋，方向感、节奏感、分寸感都是一流。他起初将中美都视为“外来势力”，3月首次主动访华，只是把中国定位于强劲后援，备而不用。碰到美国的强硬立场，他担忧美国决不让步，也担忧美国反复无常。

　　特朗普的不确定性神鬼莫测，早已多次公开扬言，美朝峰会如果不顺利，他就转身离开会议室。这意味着美朝峰会彻底崩盘，美朝关系退回起点，金正恩今年以来的外交努力全“打水漂”，而且4月20日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确立的“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新战略路线，在严厉的国际制裁下很难实施贯彻。

　　特朗普的信用记录向来也不佳，又有商人逐利的本性，就任总统很快决定退出TPP、巴黎气候协定，5月8日又决定退出安理会核准的伊朗核协议。这更让金正恩没底，朝鲜完全弃核之后，即使和平协定谈判成功、美朝建交，特朗普和美国政府又出尔反尔怎么办？此时朝鲜没有强力反制手段，实力远不足以抵挡美国，只有任美宰割，金正恩安全和政权安全怎么保障？所以他再次主动访华，回过头来向中国求援，不得不请中国做主力，短期而言调停美朝谈判和关系，长期而言甚至希望中国提供安全担保。

　　金正恩此次访问如愿收获中国的支持，从5月8日晚中美元首通话内容中可间接证实，中方明确支持朝鲜“分段弃核”立场。据新华社中美元首通话的通稿，习近平在通话时表示，“希望美朝双方相向而行，建立互信，分阶段行动，通过会晤协商解决各自关切，考虑朝方合理安全关切。”

　　新华社通稿没有提及特朗普对朝方“分段弃核”的立场，他只是空泛地回应，都是场面上照本宣科的漂亮套话：“美方高度重视中方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立场，赞赏中方发挥的重要作用。”

　　但中方没有完全为朝鲜“背书”。5月8日新华社第二次中朝峰会的通稿中，习近平指出，“中方支持朝方坚持半岛无核化”。这句话没有简单地说“中方支持半岛无核化”，而是加入“朝方坚持”四字，潜台词丰富也很关键：

　　一、半岛无核化是中方首要和一贯的目标；二、金正恩自己多次重申半岛无核化，所以中方措辞咬紧朝方自愿，加了限定语“朝方坚持”；三、中方支持朝方改变并坚持的这个新立场；四、不限于朝鲜无核化，而是朝鲜半岛无核化。这为约束其它有核武器国家主要是美国留下空间，今后无论出现何种局势，美国不能在半岛运输、贮存、研发、使用核武器。

　　对中国而言，中朝第二次峰会的最大亮点在于，确立中国在未来朝鲜无核化进程和《朝鲜和平协定》谈判中，不仅有席位而且有地位；金正恩用行动间接向中方和世界表明，中国是他和朝鲜的利益代言人，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保护人；中国的话语权和影响力明显加重，至于是否恢复以往和美国一样的主导权仍有待观察。

高峰交流隐含的其它信息

　　第一、美朝峰会地点在北京的概率很小。如果在北京，金正恩是半个东道主，不必即将公布美朝峰会时间和地点前，急匆匆来大连举行第二次中朝峰会。美国也不愿中方过早入局甚至主导，增加美国掌控谈判的变数和难度，摊薄美国获取的利益和成功后的荣誉。

　　第二，金与正不是其兄首席政治顾问。从4月27日韩朝峰会的电视直播看出，金与正对哥哥照顾得无微不至。种树为哥哥戴白手套、交换宣言文本、两次送签字笔、盖国玺等都是她亲力亲为，金正恩也依赖惯了。

　　据朝中社第二次中朝峰会的通稿和46张配图，金与正未出席5月7日下午第二次中朝峰会（中联部部长宋涛出席），但出席5月8日上午的散步、小范围会谈和午餐（只有四人，习近平、金正恩、金与正、宋涛）。朝中社通稿所配金正恩随行人员下专机的图片表明，朝鲜政治局委员、外务相李勇浩之后，按职位顺序应是政治局候补委员金与正，实际却是外务省副相崔善姬。

　　据此笔者分析：金与正目前在朝鲜政坛的地位和实际作用，不是金正恩的首席政治顾问，而是“中枢总管”，相当于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中办秘书局局长、中宣部常务副部长三个职务合一。金与正可能没有随金正恩专机抵达大连，而是提前火车抵达，为金正恩访华打前站。

　　第三，中方支持朝鲜战略重心转移。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提出全党全国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新战略路线。据新华社通稿，习近平指出，“我们对此表示赞赏，支持朝方战略重心转向经济建设，支持朝鲜同志走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的历史地位和贡献，是否类似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拭目以待。

　　第四，中美贸易战爆发概率持续降低。据新华社中美元首通电话的通稿分析，双方都想和、不想打，确定了和谈的基调。习近平肯定，5月3日至4日“中美双方在北京就经贸问题进行了坦诚、高效、建设性的磋商。双方团队可以保持沟通，争取找到妥善解决存在问题的办法，取得互利双赢的成果。”特朗普表示，“美方愿同中方共同努力，加强各领域务实合作，妥善处理好经贸问题，推动美中关系取得更大发展。”

　　第五，美朝峰会后两个月内习近平可能访朝。可供选择的时间点是7月下旬。1953年7月27日-28日，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分别签署《朝鲜停战协定》。文在寅、金正恩已在《板门店宣言》中发布，“韩朝决定，在《停战协定》签署65周年的今年宣布结束战争状态。”显然，此等大事不是韩朝说了算，美朝峰会如果顺利，接下来就是美中韩朝四方谈判此事，力争7月27日共同宣布结束战争状态。习近平在此时间前后对朝鲜进行国事访问。

       （2018年5月9日23:45，【山水微言·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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