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祚民:浅说“救阴易,通阳难”
宋祚民,男,生于1925年3月,无党派人士,大学本科学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院主任医师,北京市第一批、全国第三批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曾为中国中医药学会儿科分会理事、北京中医药学会常务理事,儿科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医儿科学科带头人。
清代名医叶天士有“热病救阴犹易,通阳最难。救阴不在血,而在津与汗;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之论,今结合多年之临床体会,试探讨之。
热病救阴犹易
温热病因乃温热之邪,自不必赘述。其邪可直接伤津耗液,甚而造成阴液枯涸,真阴虚竭,以致衰败亡阴。因此治温大法,皆以清热养阴为要点。一般温邪在卫汗之,清解疏邪,到气则清气保津,入营犹可透热,清营护阴,入血则凉血散血等循序常法。
大抵气热多伤津,进而伤液,再则伤阴耗气。伤津治以清热保津,其热可祛,其津可存。营热伤阴,清营透热护阴,热邪得以清透,阴液亦可免受热劫;及致热邪久羁,耗伤肝肾之阴,犹可大队滋阴以沃之,育阴潜阳以镇之;甚而气阴两伤,证见喘喝、脉虚、汗出,亟用敛阴固气,亦能转危为安。因此在治法上,清热保津、生津护阴、滋阴救液、敛阴固气法都是一致的。
生津养阴的过程,亦是祛邪与扶正的施治过程,即祛邪与扶正是统一的,养阴既是除邪,又是扶正。病邪单纯,治无棘手之忧,即使阴液耗损,经选用滋阴救液之剂,亦可转危为安,因此说救阴犹易。
救阴不在血,在津与汗
遇温热之邪,以养阴为治病之本。由于所犯病位有浅深不同,轻重程度各异,因而单纯养阴,尚难达到全面治愈的目的。大抵热病多先伤津,继则耗液,再则伤阴,进而伤及阴血。即津、液、血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既属统一整体,又在机体作用上有所不同。
热为无形之邪,有温、热、火、毒的差别,因而就有津、液、血不同的损伤。但不管是伤津、耗液,甚至阴竭,只要保存津液,就可免致阴分的枯涸;况热病伤阴者多,耗血者少,即或伤血,也不同于杂症的血虚,不需补血(补血药的性味辛温者多)。及至热伤于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如犀角地黄汤之类,仍建立在清热养阴基础上,加凉血散血之意寓于其中。如果真阴欲竭时,使用凉血养血,等于杯水车薪,无力济其内焚。尤其在高热汗出时,宜保津,不使其进一步伤阴耗液,因为津、液、血三者,皆为汗源,汗出过多使三者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主要的是热毒伤及真阴时,其症见身热,大汗如洗,或淋漓不止,脉微欲绝,是阴先竭,气将散之兆,当急固津(阴)敛(气)汗,如生脉散等剂,汗止气津得固,可生。
在抢救阴竭欲脱时,重点在于护津存液,固气敛汗。此时养阴已属不及,治血则去之更远。大抵热病亡阴之前,多已气阴两伤,阳气渐微,虽有四肢不温之象,但身腹灼热、汗出、面晦,与亡阳者迥别。如身躯不温,四肢厥逆,脉绝者,当用近人徐小圃之温阳滋潜法,如淡附子、熟地、生龙骨、生牡蛎之属。
通阳最难
叶氏所指热病的救阴与通阳,是治温热病危重证的两大法,当包括热与湿两方面,总属温热病范围之内的治法。因湿为阴邪,最易伤阳,虽与热合邪,但仍有其蔽阳的一面。单纯温热之邪,似乎较少伤阳,及使病至危极虚脱之时,则先出现阴竭,后继之阳脱,因而通阳之法似属少用。就此有必要先阐明“通阳”的机理、用法,方能进一步了解通阳最难。
“通阳”的方法,可适用于诸多的阳之不通,如寒、热、痰、湿、气郁、血瘀等阳闭之证。而叶氏所论系“热病”之中的通阳,不属于杂证的通阳,也就不能用通常的温法。在“热病”之中,泛指一切温热病,其中当然包含温、热、暑、湿、湿热合邪等几方面。
“通阳”从字意上看,“通”者行也,“阳”者气也,通阳即属行气,气行则阳通,此法用于热病过程中阳气暂时的闭郁。因此通阳与回阳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回阳多因于阳气的衰竭,必须回阳救逆。虽然《伤寒论》中亦有通阳、通脉救逆等条,皆以其阳虚不通,或寒邪闭塞而与阳格拒,故必须温阳。而热病耗阳,既非阳虚,又不能温阳救逆。所须通阳者,多因于邪阻,阳气闭郁,故尔必须在避免用温热药的情况下,运用通阳之法,使阴(液)与阳(气)顺通。
温热病之阳闭,多因热邪郁闭于内,阳气不得外伸。外热一内陷,里络就闭,因而症见四末发凉。热愈深陷,阳闭愈重,热蔽心田,神明不宣,而见神昏,热闭厥阴,则舌卷囊缩,形成热深厥亦深的“热厥”。
虽因热陷,实因热盛阳气内郁,不得宣通,阳与阴不相顺接,阴虚格阳。此刻热闭如得不到内清外透之通阳,则热郁陷内,阳闭加重,渐成邪胜不衰,厥而不反,津伤气脱,即邪闭于内,正脱于外,随即出现昏瞀面晦、四肢厥逆、冷汗、脉伏之危象。
因于暑湿之邪,熏蒸三焦,上下弥漫,清阳之气受阻,升降枢机不运,湿浊内蔽,内外交困,上可蒸肺、蒙心,中可困脾,下注伤肾,致使全身阳气不得畅通。邪进正衰,阳气渐微,进而正不胜邪,败象毕露,而见神昏耳聋,痰涎壅盛,面垢色苍或灰白,四肢厥冷,脉绝等象。前者为热闭,后者为湿蔽,两者皆需通阳利窍。因此,在邪将陷蔽(嗜睡或指端发凉)时,宜急用通阳开闭,以免邪深,导致邪闭正脱的局面,方可免于万一。
对于湿邪内蔽,选用通阳法。因氤氲之邪尚未清除,热邪郁闭,使用通阳似有助邪伤阴之害。在立法选方用药上,存有扶正与驱邪的不一致性。
通阳行气的药,在性味上多偏于温、辛、香、燥烈、走窜之品,对一般杂证尚可应用,对于热病则有助邪伤正之弊,对湿痹者尚可,对阴竭气耗者非宜。
前者已言“通阳”即行气,即通阳气之闭,因而“开闭”与“通阳”是一个事物的两方面,开闭可使热邪外透,闭开则阳气通达。在热病中,行气通阳当以“辛开”为法,“芳香”为用,其中常用者为辛香开窍,芳香化浊。因辛能行,能散,能窜,具有流动性,对阳之不通者,湿痹或热闭两者均可,亦大多为临床实际所采用。尤以湿邪,气行则湿化,若三焦气机运畅,则阳气通达,水湿不聚,因而以行气为主。上行肺气,如杏仁、枳壳、藿香、佩兰叶;上通心阳,如石菖蒲、川郁金;中运脾土,如蔻仁、厚朴、薏仁; 下施肾气,淡渗通利,如通草、滑石、竹叶、木通等味。总以运行三焦气化,气行则阳通,阳通则邪达,暑湿热浊可行。成药如:苏合香丸(湿、痰)、局方至宝丹(湿热)、安宫牛黄丸(热)、神犀丹(毒)等,皆为开闭通阳达窍之佳品。
利小便
利小便法,《内经》谓为“洁净府”。《伤寒论》有气化失司者,用化膀胱寒水之气的“五苓散”及水热互结下焦、伤津之“猪苓汤”,后世清下焦湿热之“八正散”等方,皆为利小便而设。在热病中尤以湿热内结,淡渗通阳,更为治疗要点。凡治湿郁热抑,通利三焦、畅化气机法,常不可少。因三焦气化畅行,水液代谢功能通利,水湿则不滓渍。小便利,可导暑湿热邪外出,故以利小便为通畅三焦、清导火府、行气通阳的重要法门。
因于热者,似乎无小便可利,热盛耗阴,小便自然短少,此多指用淡渗通利,易于伤阴消液而言。但受暑热之邪,有清心、利小便之法,可导赤下行,对热病是否需利小便,当从其机理进一步探讨。人皆知热邪伤阴耗液,热盛则津液亏乏,小便短少,甚而短涩不利。正治法,当生津祛热、养阴增液,阴液充足,小便方利,热清则小便见畅(湿郁解则能气化正常,小便见多)。因此,在热邪无湿情况下,当清热益阴,通利小便,如鲜茅根、滑石块、木通等药,及三才汤之类,益气阴,生津液,助气化,通小便。以小便之多寡、有无,证明其阴竭或未竭、津液之枯涸与未涸。小便利者,其人可治;气化已绝,阴枯液涸者,难医。
从以上所论说明,湿邪通阳为行气化湿,以除氤氳蒙蔽,而畅达三焦气化以除邪的正治之法。热邪通阳为宣解郁热,通利清窍,使阴阳相顺接,转逆为顺,透深陷之邪。有湿利小便,为畅达三焦,渗利除湿。有热利小便,可导热下行。除湿利小便为常法,导热利小便为变通之法。因此,就邪之温、热、暑、湿、湿热合邪,似皆有利小便之机理。
本文摘自《中国百年百名中医临床家丛书——宋祚民》,由大象医友会校编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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