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子”是从哪儿来的｜网络暴力，无效的沟通和更快聚集的恶意
图：pqbtxh
最近大型网络mind fuck前仆后继发生，从某台湾歌手的举报连击，到最近某网红借北医三院产妇死亡发表毫无科学性的“科普”……一时间撕战四起，全网几乎四处站队，任何言论都可能遭来陌生的恶意攻击。我的朋友因提出对网红科普素质的质疑，被其粉丝从微博攻击到个人微信公众号。我自己也有一条提及某场网络mind fuck关键词的微博，被从未粉我的人不知怎么摸来谩骂了一通。
喷子都是哪儿来的？
这大概是互联网时代撕战中人人每天面对的终极问题：这些面目狰狞、污言秽语，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出现在21世纪城市的街道上的喷子；这些在2016年的今天依然在网络上被广为传播的“跳大绳”级别愚不可及的言论，到底是哪儿来的？
他们不可能是凭空出现，亦没有可能真的是从百年前矇昧时期穿越来的，那答案只有一个：这些喷子，这些暴力的施行者、惊人的愚昧思维，就活生生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
而其原因，我校兰卡斯特大学语料语言学家Claire Hardaker及其同事对网络暴力语言的一系列研究提供了一些可能的理解思路。
Claire与她的同事做这个研究的初衷，起于三年前英格兰银行修改纸币图案的引起的争议。当时英格兰银行决定去掉英国纸币上唯一一个除了女王之外的女性人物：Elizabeth Fry（英格兰监狱的改革者），并将之更换为一位男性。这么一来，纸币上的重要历史人物，除了女王，就没有一个是女性了。这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人们认为，银行这一决定是对女性知名人物对历史推动作用的漠视。“难道纸币上就不能存在两位女性（包括女王在内的话）吗？”
女权人士Caroline Criado-Perez为此发起了一次网络行动，抗议英格兰银行的行为，并最后迫使银行改变了决定，将于2017年左右把简·奥斯汀替换上纸币。然而同时，她因此遭到了大量网络喷子攻击。12小时之内，每小时就有50条辱骂言论出现在她的推特下。这些言论大部分都是一些男权言论，比如让她滚去厨房好好给男人做饭，或者直接骂她丑、恶心——显然全世界的男权喷子在骂人这件事上新意都不大。
Claire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些人敢于在社交网络上发出这些极端言论，毫无顾忌地攻击他人。“没多少人敢走在路上就对人喊我要强奸你，可在网上他们却会成群出现。”为什么？
网络让恶搞和人身攻击变得越来越娱乐化和随意
图：Thomas Hawk
计算机媒介沟通和真实自我的割裂
Claire研究中的引述指出，互联网的一大特征，是提供了建构另一种身份的可能性。在面对面沟通中，我们的线索有外貌、行为和语言等许多方面，建构自我身份也不那么自由，大部分时候不能任意马上改变自己的一些特征（比如外貌声调小举止等等）。但以计算机为媒介的沟通（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CMC) ）使人们有了更多自由度进行自我展现，同时其匿名性和与物理空间的割裂，让人们更有可能进行一些他们平常不可能进行的“社交”尝试。
在网红事件中，有见那位用愚昧充科普且毫无反省的网红的人发声，说网红本人亲切豪爽；VICE昨天微博发的一篇关于朋友圈的文章也提到，有些人生活中的形象和网络大相庭径。这种网络时代常见的身份矛盾，用“自我展现自由度的扩大”来理解，也许就不那么令人困惑了。
而大量看似不可能出现在21世纪城市街道上的污言秽语与愚昧言论，也不那么让人气节。我朋友公众号被攻击，她温和地回应说：“也许你们恰恰是因为其他人看不到你们的话而出言比公开空间更重”，匿名性和物理空间的割裂，使这些平日可能打扮光鞋出入体面场所的人，敢于撕下自己体面的伪装，尝试线下社交不可能的交流形式。
网络缩小了人们的距离，也让恶意更快找到同伴
对于网络喷子如何集结到一起，造成一次次mind fuck程度的攻击事件，Claire和她同事的研究经过几个月的语言和相关数据分析发现：
1 发表喷子言论的可能是任何人，跟职业、性别、身份都没有关系。他们可能是令人敬重的父亲（在发表强奸言论的人群中），也可能是职业体面的高官。并非一定是我们推定的社会阶层较低的人。
2 这些人因为网络的匿名性和重塑身份的可能性等特征，会更加快速地找到和自己那些平实不能说出口的想法臭味相投的人。这是他们在研究中认为最有危险性的一点：拥有极端思想的人可能不敢在现实生活中赤裸裸地出言威胁对方，一方面是确实会受到治安约束，另一方面，他们可能立刻会遭到人们的反击。而在网上，这些人却会很快集结到“同伴”，互相支持对方的想法。网络，也会让恶意更快地找到同伴。
对这种危险性的极端例子，Claire举了2014年发生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著名杀人案为例。名为Elliot Rodger的青年枪杀了六人，至14人受伤后自杀。Claire指出，Rodger犯案前在网上频繁发出的攻击性言论，以及通过此获得的支持，和他做出杀人行动之间控怕不无关系。在女权人士被攻击的网络暴力案中，有数人因为透露出自己所在地和言辞过于粗暴而被捕。Claire本人亦希望自己的研究能成为网络暴力制裁法案的重要支持。而在我看来，这个研究更大的意义在于，它从侧面印证了这样一种悲哀：
网络喷子——或者甚至是大部分用社交网络的人，实际上可能就是如《Texture》中所说，只想听到他们自己的声音。他们前来发言，想要的不是沟通，思想的交换，而只和自己观点相似的回声。即使巴别塔从未倒塌，即便人们仍使用同一种语言，在网络时代，人类的沟通依然是那么困难而无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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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柯晗
神经科学女博士生。
心理咨询师，纯天然女权主义者，既猛又温柔。
*本文资料来自于Claire的已发表论文《“Real men don’t hate women”: Twitter rape threats and group identity》，及她的一次校内演讲上对自己研究的总结。原文部分首发于《城市画报》。转载已获作者同意，如需转载，请联系media@yoxinl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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