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家国:根还在,树已凋零│无风
似乎只有春节才让吾国吾民如此聚焦农村和农民。
无论是对农村里衰败景象的放大,还是由上海姑娘江西逃饭引发的全民争议,都是对乡土里的中国另一种视角的叙述。
包括无风君(ID:nowindnowave2)今天写的这篇文章,都是盲人摸象。
局部的真实永远无法说出全部的真相,但即使只有真实的一角,也足以理解我们的乡土家国。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故乡,小桥流水,烟火人家,西风古道,家犬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但现在的故乡早已不是这浪漫的模样,甚至一年的时间就可以沧海桑田。
曾经我们那么地想逃离故乡,跳出农门,原因是不堪忍受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穷与落后,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如父辈一样,一眼就望穿一生。
如今我们这么热切地想回到故乡,原因是逃离城市里的钢筋水泥森林构筑的逼仄与不安,想重新找回故乡的闲适、温暖甚至还有臆想中的浪漫。
更重要的是,故乡有我们的根,有我们的父母姐妹兄弟。
笔直的柏油马路冲走了古老的村庄,一座座造型美观的楼房蚕食了绿油油的土壤。麦田就这样被包围,连同它的村庄,成为孤岛。
孤岛里的村舍,残垣断壁与气派楼房,在相互依偎中等待最终的命运——拆迁。
我的村庄,就是这样的一个孤岛,前后左右的村子都已经改造,曾经的农民四散奔走,等待着安置房的落成回迁。这个时间由最初承诺的一年,延长到了如今的三年。而孤岛里的村民,要么是举家迁走,留下空无一人的茅草屋,要么是加盖房屋,原本空旷的农家院都见缝插针不见天日。
甚至是当年村内的首富之家,也只扔下曾经气派的三层楼房,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贴上新对联,宣示主权。
留守的只有故土难离的老人和为数不多的壮年。
他们都在等待拆迁。尽管他们的嘴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县的政府财政状况。
耕地的大部分已经卖给了政府和开发商,村口的城墙也被挖完,有勤劳的乡亲在那里种上了青菜,坚守着一个农民的本份。
一位村民设想把现有仅存的耕地,全部改建成蔬菜大棚,这样获得的拆迁补偿要远高于农耕土地。但留守的他们感伤群龙无首,没有人会思考如何利用现有的土地和房屋,尽最大可能地在拆迁中获得最大利益。
每个人都在等待拆迁,就像等待戈多。
每个人都在期盼上楼,幻想一夜暴富。
可是,不是所有的拆迁都能如人所愿,也不是所有的农民上了楼就能变成城里人。
失去了土地的农民,还是农民吗?
我的村庄不是那么破败,甚至比我十年前离家时已有太大的改观。
泥泞的乡间小路已经变成水泥路面,除了自来水外,有线电视、宽带网络已经入户,富裕一些的人家也用上了煤气和土暖气。只是村口的池塘变得干涸,成了一个大大的垃圾池。
破败的只是那些荒无人烟的农家。主人或者已经逃离,或者已经离开尘世。
死亡,是每个村庄都无法回避的主题。
每年回去,总有一些人永远地消失。那些离开尘世的人们,有这个村庄的老人,大部分是因为癌症等不治之症,自愿顺从天命的安排而离世;更有这个村庄里的青壮年,因为意外而结束人生。意外都是产生在外出打工谋生的路上,或是车祸,或是工伤,留下一个破碎的家庭和生者的唏嘘感叹,眼看着曾经的家园慢慢破旧,蛛网封锁了灶台。
村里的年轻一代,通过考学、招工、入伍、经商, 慢慢地离开村庄。而能坚守下来的都是致富路上的传奇人家。
昔日的发小,多年未见,如今相逢,格外激动。那些各自奋斗的日子,适合在村边的小酒馆内一饮而尽。
除了春节的这几天,我们都是在不同的城市里打拼。南上北下,在高速公路的运输车上,在城市的建筑工地里,甚至是把故乡的土特产打包卖出,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个致富传奇。
只是,每个人的辛酸都是和钱有关。大上海的灯红酒绿,不属于他,他只想着要回拖欠已久的工程款;高铁上的风驰电掣,不属于他,他只想着早些回来和妻儿团聚。
春节时的这一刻衣着光鲜,背后却是整整一年的奔波。
只是,这样的奔波,何时才是尽头?
在外打拼的游子总是抱怨故乡变得面目全非,留守建设的同窗却在感慨小城的落后与缓慢。
这是一个两厢不情愿的撕裂。
在小城的发展蓝图上,城市的边界不断扩大,东西南北一网打尽,处处是塔吊,到处都是售楼处。而烂尾的工程也不止一处,有的甚至连脚手架还没来得及搭上,开发的老板卷款而逃。
县长换了一个又一个,开发的土地多了一茬,而闲置的地也多了一块。
在政府任职的同窗已经慢慢习惯这温吞水的现实,应酬依然不断,论资依然排辈。只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二胎成为普遍存在,每个人的嘴里都在念叨着别人的儿女双全。
恍然发现,县城里的社会阶层正在固化。曾经的“高干子弟”,如今已是高干;曾经的寒门贵子,如今还是寒门。
就连这个小城里的婚配,都那么默契地奉行着门当户对。两个家境相似的年轻人,至少不会因为生活中没有抽水马桶而产生分歧,也不会因为两个家庭的复杂社会关系和习俗而发生误解。
城市与乡村,差距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到一包纸巾都有真假,小到一条微信都不差毫分。
雾霾一样存在,天空没有蓝色,大地没有绿色,拆迁的废墟与城市的霓虹近在咫尺。古老的运河,流经小城的支流已经干涸,河床上遍布着生活垃圾。两岸是还未完工的工地。
生活于斯的人们已经慢慢地安于现状,回家的游子则在短暂的回归后重又离开。
漫天的雪花让家国山川融为一体,每个人的回家与离家都有不同的故事。
每一次回家都是渴望,每一次出走也都是逃离。
因为不甘,因为不满,因为还有欲望。
你无论走出多远也不会走出我的心,正如黄昏时分的树影拖得再长也离开不树根。
根还在,可故乡的树已慢慢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