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试读
南海九章 之七
刘汉俊
内容摘自《丝绸之路名家精选文库·南海九章》
吟赏海天云霞,观望日月星辰,成为我每天的功课。独享天地之间如此隆重的、辉煌的、绚丽的状景,简直是一种贪婪和奢华,让我诚惶诚恐。
有人说“人生苦短”,我想,第一个说此话的不是庸人,一定是一位伟人,一位披星戴月、开疆扩土的伟丈夫,而且是面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或者如我这般站在长天大海之间抒发的,或许时令正值秋天,抑或初冬。只有经历了人生的风霜雨雪,才有如此精短而深刻的感叹。
看南海,时时有云;写南海,处处有云,南海的景致少不了云。今晚的云彩早早地厚厚地铺在海面,原以为日头会一头钻进去出不来,但发现今晚的云有些异样。太阳一落到红被上,就点燃了无数横亘远方的条状云,低聚在水面上的云层像接通了电源,即刻间变得通明起来。一根两根,三堆四堆,长长短短错落有致的条云,像勤奋的铁匠斯密斯一顿饭工夫打出的一大堆铁条,是一天的人生收获。
天边云燃烧到最红点,倏然黯淡下来,紫红色、猩红色、深红色的云在几秒钟之间就布满天幕,黑红相间的海水让你想起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凡事红到极致便是黑,把黑化开或许也有红,红与黑之间常常难以界定分明,相互的转化又让人不得不感叹人生风景的无常。19世纪的主人公于连倘若生活在今天的中国,司汤达还能下笔吗?我琢磨着这番令人震撼的景象、神秘的主题和神奇的变化,望着云堆、云阵、云海坚定向前不断变幻的步伐,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好像咯噔一声,我心被惊了一下:没有被残云兜住的夕阳,像一只鲜红的橙桔,或像一只腌得熟透的咸鸭蛋黄,嘣地一下落在已如墨汁的海平面,还咚地弹跳了一下。黑色的海水仿佛被砸出一个舒服的窝,恰到好处地托住没被砸扁的落日,还用深情的水波迎住了它,浸润出一溜边儿的红,挤扁了残阳的下半个脸。天地间,又绽放出红光万道,沸腾的海水又一次把脸羞红得不行,还有天上霞。尽管只有三两秒钟的事。
红与黑,是今晚南海的标题。
当一切重归沉寂,一抬头,猛然发现头顶上蹦出个亮闪闪的什物来,差点儿磕着我的前额。睁眼仰望,却是一弯月牙,着了柔曼轻纱,娉婷地乜着我。啊,这就是今晚,中国的南海,又一个节目了。
这是南海之行,我的第一次望月。
为什么不利索一点儿,干脆赏我来一个大饼月呢?玉轮照碧海,片片柔波片片月,一满眼的银光灿烂,月波如鳞,那该多美啊。
其实,有一种出场叫隆重,有一种亮相叫不张扬。
比方说,那一轮朝阳或者落日。比方说,这一勾月牙儿。
是谁发明了“月牙儿”这个惟妙惟肖的词儿?中国文化的精妙在于细致,细致到你思维的每一道沟坎都盛满一汪柔美的水、一缕舒畅的风、一弯洁净的月。细月如牙、细牙如钩,纤纤细细、袅袅娜娜地走着,如诗在淌,如画在移,光而不耀,不转移你的视线和话题。你可以若其有、若其无,照样行你的船,向南或向北,照样沉醉在你红幔弥天的落日遐想中,照样想着你迢迢遥遥、飘飘渺渺的万千愁思,但是,你能感到头顶上这丝嫩嫩、微微、似有若无的逼视。正想愠恼,你却分明看到那一道皎洁、一丝纯清、一弯媚笑,你还能恼怒么?南海的时令领先于陆地,秋风的脚开始扫着你的额了。在这浩渺无边、风帐浪幔里漂泊,你孤独的、寂寞的、颠沛的、摇碎的,贮了半池秋水的心,能有一丝月牙儿与你温情款款地遥对,你不觉得是一种饕餮、一种奢华、一种满足么?那一勾弯弯的、如锚一般的心,还泊不住你的浪子之帆、游子之舟么?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纯净、浩渺而精致的境界在淘洗你的心。
一弯细月谁裁出?我就这样愣愣地站在甲板上,脚下生钉。什么都在想,什么都不想,我成了南海的云痴,或者月迷了。
南海的秋夜,美得让你想落泪。
南海的秋月,是今夜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