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业务专家是怎样炼成的？——记首届全国审判业务专家蔡小雪
蔡小雪是传说中的最高法院“四大美女”之首。听名字以为是女性，其实这四位都是如假包换的纯爷们儿。因四人名字十分女性化，又加之都是上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出生的人，故被调侃为“四大美女”。
1954年出生的蔡小雪尽管已经退休近三年，但他仍然发挥余热，来往于全国各地法院和一些法律院校讲授行政审判实务，在最高法院巡回法庭帮忙，笔耕不辍、著书立说，继续书写着自己的法官人生。
作为首届全国审判业务专家，蔡小雪是最高法院行政审判的开拓者之一，三十多年来审理了大量案件，积累了很多审判经验和审判方法，还参加过最高法院《关于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规定（试行）》《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关于行政诉讼证据若干问题的规定》等行政诉讼重要司法解释的起草工作。
回顾蔡小雪的法官职业成长之路，我们既可以了解一位优秀法官的专业素养，又可以看到我国行政法治的进步。
“养路工人”走进最高人民法院
根据统计，三届全国审判业务专家中，拥有硕士研究生以上学历的专家占到96%，60%以上拥有博士学位。高学历是全国审判业务专家的普遍现象。然而，评选全国审判业务专家并不仅仅以学历高低为标准，蔡小雪就是6位本科学历全国审判业务专家之一。
蔡小雪并不是高学历的学者，但丰富的人生阅历对他日后的行政审判工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青年时，蔡小雪插过队，当过养路工人。“在铁路工作时，我们每天的维修任务都是定量的，每人一天要换8根枕木，枕木下的石头也要全部弄扎实，或每人要完成24孔铁路道床的维修才可以下班。这是非常累的活，可以说比农民种地还要累。”蔡小雪回忆道。
1977年恢复高考，蔡小雪边工作边自学，由于基础差，他需要从初中课本开始学，一点点自学完初中到高中的所有课程。“我在准备高考的过程中没有耽误工作，没有请过长假。每天晚上反复研究课本上的例题，学习到深夜。”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1979年，蔡小雪参加高考，以高出录取分数线30分的成绩考入了安徽大学法律系。25岁上大学，谈到自己大学时期的学习经历，蔡小雪对记者说：“当时，安徽大学在全国知名的法律教授都给我们本科生亲自授课，学生们都受益匪浅。我们那会儿的大学生也比现在的大学生要用功得多。”
当法官是蔡小雪大学时期的梦想。1983年大学毕业，他被分到铁路运输高级法院，圆了法官梦。蔡小雪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坦诚地写到了初进法院的工作体会：“真正进入法院，一切的一切并不像想象一样，首先遇到的是，阅不完的卷，记不完的提讯或庭审记录，校对不完的裁判文书。1983至1985年，我平均每年出差22次，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北京以外度过的，几乎很少休过星期日。虽然当时我只是一个书记员，因严打案件太多，带我的三个审判员一年要办200多件刑事大案（死刑、缓刑、无期徒刑）。因他们办不过来，我除了做书记员的所有工作外，还以审判员的名义，每年办20多件案件。”正如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这些苦，对插过队、当过养路工人的蔡小雪来说并不算什么。
铁路运输高级法院撤销后，蔡小雪调到最高法院研究室工作。为什么从刑事审判法官转身成为行政审判法官？蔡小雪在回忆文章中写道：“1987年6月我到最高法院研究室报到没几天，当时的研究室主任张懋找我谈话。他说，去年全国人大通过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该条例明确规定，被处罚人或者被侵害人对公安机关作出的治安处罚决定不服，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今年1月1日开始施行，现在已有不少治安处罚案件起诉到法院。今后，不服行政机关的行政行为提起诉讼的案件会更多。为了适应形势发展，院党组已决定在院里成立行政法研究小组。你以前是做刑事案件的，你愿意不愿意参加这个小组，想好告诉我。我当时就告诉张主任，我愿意加入这个小组。”
自此，蔡小雪便一头扎进了行政审判领域，先后任最高法院行政审判庭助理审判员、审判员、第三合议庭审判长。“我很庆幸自己得到过张懋、黄杰、梁书文、张善等老法官的指教，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严谨的工作作风、做人的原则等优良传统和审判理论及实务。同时，与岳志强、江必新、蒋惠岭、段小京等同事共事，从他们身上也吸收了不少优秀品质，在共同讨论中，逐渐提高了法律水平和办案能力。”蔡小雪说。
何以成为首批全国审判业务专家？
最高法院的法官，不仅要审理案件，还承担着对下级法院审理案件进行指导、完成有关调研、承办司法解释起草等其他工作。如何高效完成繁重的工作任务并将工作经验进行总结升华，蔡小雪一直和记者强调他工作时的“方法论”。
蔡小雪回忆说，1987年10月下旬，行政法研究小组收到立法机关转来的全国人大成立的行政立法研究组起草的《行政诉讼法（试拟稿）》（以下简称“试拟稿”），并请最高法院就该稿提出意见。为了了解各地法院审理行政案件的情况及对“试拟稿”有何意见，接到“试拟稿”的当月，行政法研究小组的成员先后去了安徽、江苏、浙江和福建四省的地方法院，开了十多个座谈会，听取各地法院审理行政案件的情况及对“试拟稿”的意见。
“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分别和法院、行政机关、律师开座谈会，记录他们在审判案件中遇到的问题。当时我有一个大本子，把遇到的每一个问题都及时记录下来，然后再将问题合并同类项进行梳理。针对不同的问题，最高法院组织召开专家研讨会后，我们再将观点进行综述整理。这种做法收集到的都是原始资料，司法解释出台后，我的研究文章也就成型了。”蔡小雪向记者说明他搞调研时的“方法论”。
蔡小雪今年出版的新书《审判业务专家是怎样炼成的》，全面呈现了他办理案件时的“方法论”。书中浓缩了他近年来自己承办的12个典型行政案例，其中涉及土地登记、房屋登记、工商登记、山林确权、户籍管理、工伤认定、医疗事故认定、政府特许经营等等，通过回顾、总结和解析这些案例的办案过程、办案心得和办案结果，让大家看到了审判业务专家在办理案件时是如何发现问题、如何认定事实、如何适用法律以及如何有效化解矛盾等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在书中提到，审判业务专家顾名思义，一定是审理案件的高手。他（她）无论接手多么复杂的案件后，很快就能发现争议的焦点、审理的重点及隐藏的问题，通过庭审辨析出证据的真伪，准确认定案件的事实，熟练地运用法律，作出公正的裁判。他（她）所作出的裁判一定是叙述案件事实简洁清楚，抓住问题的要害，通过层层逻辑分析，得出的结论令人信服，彰显公平正义。
蔡小雪指出，法官办案并不是读完起诉状、答辩状、当事人提供的相关材料，就能完全了解案件的情况。而是通过审阅当事人提供的材料，进行梳理后大概了解案件的基本脉络及法律关系、利益争议焦点等问题，同时还会产生很多疑问。通过归纳当事人争议的焦点和法官发现的疑问，通过他们的陈述、辩解、对质、辩论以及对相关的证据的审查等方式，解开疑团，消除疑问，从而认识案件的真相，再从法理上对当事人争议的焦点和法庭认为的审查重点等问题进行论证，最终作出裁判的一个完整的过程。
蔡小雪向记者透露，自己办理比较复杂的案件时，审查报告一般都会写两份，其中有一份是专门写给自己看的，详细记录发现的问题；如何列出庭审的提纲；庭审时提问的重点问题以及双方当事人不同的说法。“通过这样不断地收集素材，在写判例指导和理论文章时就会变得很容易。”这种边办案边记录总结的习惯也是他挂在嘴边的“方法论”之一。
“案件要办得扎实，要让当事人心服口服，就必须摸清涉及有关当事人权益事实的细节，只有摸清具体的细节，掌握有力的证据，才能对当事人信口开河的言论予以驳斥，让他们无话可说，他们才能对法官信服。”“作为法官要做有心人，处处留意现实生活中的法律问题，随时将这些问题记录下来不断解决，日积月累就会具有丰富的审判经验，过硬的办案能力。”
蔡小雪在书中记录下了很多自己的办案体会。
“写作是最好的学习。”台湾著名民法学家王泽鉴说过的这句话也是蔡小雪始终践行的“方法论”。
他总结道：“当我们发现问题后，应当及时进行研究并写出文章。写文章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会逼着自己有目的地读很多书，发现各种不同观点及理由，经过进一步的全面思考后，所得出的结论将会更加成熟。如果问题太小，可以将若干个相关的问题合并在一起写成一篇文章。在不断写作的过程中，将会发现自己的审判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
正是源于这样的坚持积累，蔡小雪在最高法院从事了27年的行政审判工作，先后撰写了有关行政审判方面的专著3本，合著近10本，在有关杂志上发表论文100余篇。
退休不退岗 巡回法庭的一块宝
2015年，最高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在沈阳成立，面对海量的行政诉讼案件且只有一名法官办理的严峻现实，已经于2014年退休的蔡小雪被返聘到第二巡回法庭直接办理案件。第二巡回法庭庭长胡云腾介绍，蔡小雪为巡回法庭所做的工作主要有：一是直接参与行政审判团队巡回办案，二是经常列席法庭的主审法官会议发表司法见解，三是到巡回区有关法院和高校传播司法经验，四是带领年轻人增长司法能力水平，五是总结行政审判经验，反刍当年审过的案例。
巡回法庭按照“让审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负责”原则，实行主审法官、合议庭办案责任制。通过在二巡行政审判团队工作，蔡小雪体会到要带好一个审判团队必须要有团队的精神。他总结的四个主要方面对审判工作十分有意义：第一，必须信仰法律。我国法律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由立法机关制定的具有普遍约束力的规范性文件，是中国人民意志的集中反映，是公平正义的产物，也是每个人的行为准则。作为法官是各类纠纷的裁决者，要让当事人在审判中感觉到公正，就应当严格依法办事，在审判中应当让当事人感觉到，法庭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每个当事人都能够在法庭上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法官作出的裁判，必须根据具有证明力的证据来认定案件的事实，裁判的标准必须符合相关法律的规定。法官在审判中只服从法律，而不应屈从任何的不正当命令或决定。正如马克思所说：“法官是法律世界的国王，法官除了法律没有别的上司。”法官只有信仰法律，才能守住法律的底线，才能摆脱权力、利益、人情等压力或诱惑，才能刚直不阿、不畏权势，公平对待每一个当事人，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依法打击违法犯罪行为。反之，法官就难以抵御权力、利益、人情等压力或诱惑，很难守住法律的底线，不能实现公平与正义。
第二，必须要有一丝不苟的精神。法官审理案件，在大的问题上一般不容易犯错误，往往是在对细小的问题上注意不够，而导致关键的事实认定错误、关键的法律条文适用错误。法官若对证据的细节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在认定事实上发生偏差，严重的将导致整个案件认定的有关定性或处理的重大事实发生错误，导致冤错案的发生。
行政案件所涉及的法律规范特别多，只有厘清各种法律规范之间的层级关系、不同层级的法律规范的效力，它们之间是否存在下位法与上位法相抵触等问题，才能确定哪些法律规范具有法律效力可以适用。同时，在确认可适用的法律规范条文、适用的条件、有无例外规定等等，才能做到适用法律正确。
主审法官和法官助理在阅卷时，必须对每一份证据、当事人的陈述和辩称、理由及应适用的法律规范条文，均应认真审阅，找出问题，特别是对蹊跷的问题，都应一一记下；在询问或庭审前应当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结合审阅时发现的问题，设计好询问或庭审提纲，不能让有可能影响认定案件性质及处理的事实、情节被遗漏；对询问或庭审中发现的疑问，应当进一步进行追问，不能放过对定性及处理的任何细节问题。
书记员要记录好每一份笔录，特别是涉及认定事实及处理的关键问题，一定要记录准确，不能有遗漏。审判不仅仅是个技术活儿，而且也是个细致活儿，作为主审法官、法官助理及书记员，都必须具有一丝不苟的精神，才能保障审判质量，防止冤案错案。
第三，必须要有分工协作的精神。审判团队是一个集体，是一个集体就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分工。在审判团队中，主审法官的主要职责是就案件审理的基本思
52 30714 52 16185 0 0 7976 0 0:00:03 0:00:02 0:00:01 7980路和方向把关、负责，并对团队建设等行政事务进行管理；法官助理主要职责是辅助主审法官处理案件审理中的事务性工作，同时辅助主审法官做好团队行政管理工作；书记员的主要职责是记录、整理案卷等工作，同时具体处理团队内部的财务报销等行政事务。
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前提下，主审法官、法官助理、书记员之间要相互配合，注意补缺，相互监督防止出错，确保审判、行政事务等各项工作顺畅、有效进行。因此，审判团队必须要有分工协作的精神，才能使这个团队具有凝聚力和战斗力。
第四，必须要有严明的纪律。法官是裁决纠纷的裁决者，决定当事人的利益问题。一些当事人为了获取非法利益或者不当利益，会千方百计地拉拢、腐蚀法官及其他相关的工作人员。为了维护司法的公正，审判团队必须要有严明的纪律，通过纪律保障队伍所有成员廉洁自律，防止蜕化变质，做一名永远忠于人民、忠于法律的司法工作者。
“老骥骨奇心尚壮，青松岁久色愈新。”蔡小雪不断总结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为第二巡回法庭的行政审判工作奉献智慧。2016年，第二巡回法庭受理行政案件691件，审结687件。同时起草并下发了《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关于规范和加强行政审判工作的意见》《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关于援引的意见》和《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精选行政审判案例要旨（二）》等三个文件，对规范和统一东北三省行政案件的裁判尺度，提高行政审判质量和效率，提升司法权威，起到了推进作用。
如今，第二巡回法庭的行政审判工作已经迈上了正轨，蔡小雪又转身到了第六巡回法庭无私奉献。此外，到全国各地讲课，出书总结办案经验，写评论文章紧跟法治热点……退休后的蔡小雪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颐养天年，而是持续发挥全国审判业务专家的作用，为我国行政法治的发展进步全心投入，孜孜以求。
“要想成为真正的审判业务专家，就必须要有对法律的信仰，对所从事的审判事业充满热爱，将别人喝咖啡、逛商场、游玩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与研究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为自己所热爱的事业作出贡献，就会在审判工作中感受到无尚荣光。”
这句话，蔡小雪说到了，也做到了。
来源：民主与法制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