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行走的精灵
自由行走的精灵
——《布布游记》数码编绘创作随笔
杜文岚
上世纪90年代，“数码绘画”以其丰富的图像处理方式与精确的绘图表达能力，以及与印刷出版之间良好技术对接等特点迅速俘虏了国内众多插图画家。但在21世纪的今天，数码绘画技术带来的新鲜感随着时光流淌慢慢褪色，精确化的绘图特性体现的“机械美学”也逐渐令人产生审美疲劳。同时，以电子文件进行传输的形式具有容易被复制的特点，减弱了作品的唯一性，降低了其作为艺术品被收藏的价值。尽管如此，许多艺术家并未止步于数码设备提供的规则性设计技巧，对数码绘画创作个性语言的挖掘，对光影和色彩展现的进一步实验探索仍然令许多人陶醉其中。
在南方四季常绿的亚热带植物和温暖潮湿的气候包裹中，各种莫名的心绪常常如空气中的昆虫、细菌一样繁盛生长，落在笔下便化作一些散乱的文字，渗透进梦里，却多了色彩，甚至还有画面和形象。于是我开始夜深人静中的涂鸦，这是《布布游记》数码编绘创作的契机。2004年，我在键盘上敲下一段自以为是的“诗”，心里默念过无数次后，它就成为《布布游记》系列第一篇《寻找》的文本基础。而我曾经画过的刺猬人形象被再次沿用，它符合我对“布布”的诠释也即“不不”的谐音，它是对生活种种挫折说“不”的象征。小眼睛、圆鼻头、憨憨的表情加上刺猬外套，它善良的本质和防备攻击性的外表冲突着又共存着。布布时而在果林里惬意遐思，时而在夜空上方如云铺开的鼾声中休眠，时而迈开寻找的步履，这是一个人的天马行空的旅程，又仿佛是一场游戏，安静并无人察觉。线稿阶段仍然保留传统的纸张笔墨，钢笔尖在白纸上划过或凌厉或柔弱的墨线，不经意间的水渍流动或晕染的视觉体会令人迷醉。线稿完成后由扫描仪输入电脑，借助Adobe公司开发的图像处理软件Photoshop（简称“PS”）进行处理，许多从脑海中新蹦出的画面被临时安插或删除。通过对图层的有序组织和叠加，对滤镜参数的调节，一次次调配着云彩、水面、花朵的质感肌理效果。在裁剪构图、调控色阶的过程中，有时候也说不清楚是技术支配了人的意志还是意志控制着技术，总之，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理性与感性交织着，意境逐渐清晰，冰凉的鼠标也在夜里被握出了美好的暖意。
第二篇《稻草人和小鸟》的稻田里，一派微风轻拂的甜蜜感，有一只小鸟唱着歌从远方而来，啄散了那些平静的梦，布布的背后隐现着一个稻草人。布布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不动声色地分享着稻草人和小鸟相遇时的欢乐。文字故事是在数个失眠的夜晚，一点点在笔记本涂改成篇的。图画是直接在电脑上做好的，配合着Wacom绘图板的压感笔，加进Painter软件提供的模拟蜡笔、油画、水彩等丰富笔刷，也别有趣味。在城市出生和成长的经历使得我对农田的体验是缺失的，对农村生活总带着桃花源般的想象。因此，我对画面场景更多地进行抒情和理想化的处理。和第一篇以夜色为主的冷调子相比，《稻草人和小鸟》试图强调阳光的温暖。在一般人的理解中，稻草人只是农夫用干草扎成惊吓和驱赶啄食鸟儿的道具。可在秋天美丽的田野上，它们之间难道不能隐藏着被我们忽略的浪漫故事吗？我设想着，时而快乐、时而惆怅。可是别离在所难免，在最后的画面里风将稻草人吹散，小鸟也要飞走，它们都有各自消散的方向，我的布布安静地结束了观望，然后开始新的旅途。坐在画桌前，从数码色板上点选着有数值可查的颜色，我想起了英国诗人德莱顿在《帕拉蒙与阿萨特》里写下的：“我们像旅人那样走向目的地；世界是客栈，死亡是旅行终点。”
第三篇《Today花的气息》，每张画都有一个鸟笼、一株绿色花瓣形植物和足球，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喜欢。我想给《稻草人和小鸟》篇里小鸟的踪迹一个延续，它随布布来到晨曦中初醒的城市，飞进了车水马龙的喧闹中，在介于乌托邦精神家园和现实生活密集的楼宇间飞翔。布布仍然行走着，因为城市奔波的节奏，它变得行色匆匆，偶尔它也会驻足神思，尝试着嗅出花的气息。画面色调以暖金色为主，PS帮助我轻松驾驭了对光的各种表现，Painter的笔刷则为城市和花园制造了油画厚涂的视觉质感。这组编绘里反复出现的植物似花似叶，从阳台观察写生再加以变形润色得来，这是为了给行走中的布布一份阴凉、一丝芬芳。
第四篇《透明的时光》是带着时空穿越的恍惚感来完成的。那些追逐蜻蜓、捉金龟子、做白日梦、骑着自行车一路叮当的一去不复返的老时光，适合用水溶性彩铅在粗纹水彩纸面上慢慢描画。通过电脑的二次加工，PS软件对图层透明度的设置，可以随意改变植物和蜻蜓之间的透。我特别喜欢其中一张——缩小了的布布坐着红色金龟子在繁茂的花瓣丛中穿行，一只硕大的绿色蜻蜓从头顶飞过，薄薄的翼翅透着南方灿烂的阳光。有了水彩纸上手绘的基础铺垫，那颜料糅合了水浸润流淌的偶然痕迹，更增添了灵动的轻松感，这也是我文字需要的画面。
在我生活的地方，春天里的印象是雨雾氤氲的淡绿，夏日里的印象有荷塘肥厚的浓绿上粉红嫩白的花，都很美，可唯独缺少了童年时草丛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身影。所以在第五篇《春天的萤火虫》里出现了都市里久违的萤火虫。每次动笔前，我都希望有视觉上的突破，因此特意保留画稿扫描时纸张留下的不均匀黑白和没擦干净的炭笔痕，加上PS里毛笔工具的湿笔上色处理，这些都使得画面有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散漫的新趣味。和《透明的时光》里描绘昆虫的细致具象手法不同，我用了抽象的亮点来表达记忆中的萤火虫，它们在布布眼前萦绕，成群结队，从春天飞到夏天，没有季节藩篱的约束。
在最近创作的《致青蛙公主》篇中，我设计了布布一年12个月的行走足迹。它会在书页中眺望春天的脚步，也会在细雨带起涟漪的湖面上漫步，在夏天走过鲜花盛开的原野、乘坐纸飞机掠过北方连绵的山，在风车前骑着肥猪像堂·吉诃德一样勇往直前，在衰败仍然美丽的莲蓬上拉小提琴……这次闯入镜头的还有一只戴着皇冠的绿皮青蛙公主，它始终跟随着布布，也可以说是布布带着青蛙公主去找故事里的答案。雨过后，屋外蛙群此起彼伏地歌唱，夜于是更为安静寂寥，不由想起了泰国电影《青蛙公主》中的女主角，想起了生活里许多被嘲弄却不放弃追逐梦想的平凡角色。文字和绘画可以让生活里的泪水带上童话色彩，鼓励人坚强面对挫折，这是我编绘《致青蛙公主》的潜在意愿。以往在电脑里存了盘并打印出来就意味着作品已完成，这次我选用了水彩纸打印，并且打印出来后再用丙烯做了局部的厚涂刻画。最后，画面不仅有视觉上的厚薄质感，还有了触觉上的肌理、笔触带来的力量感。传统手绘与数码绘画交错进行让作品有了无限的可变性和延续性，我喜欢这种尝试。
古希腊先哲泰勒斯在散步中曾失足栽进井里，引起了嘲笑，他却预言出了日食，这在当时轰动一时。苏格拉底终日漫步雅典街头，盘诘民众，展开关于道德、正义和善的哲学思考与辩论。行走益于思考，许多哲学家在寂寞的行走中激荡起智慧的思想之光。布布的行走是散漫的、简单的，无法和先哲们并提，但当小精灵布布在笔端、在指尖自由穿行时，我的心底会涌动起美好的感动，那是思想行走过程中瞬间或长久的感动。契诃夫说：“写作的技巧，其实并不是写作技巧，而是删掉写得不好的地方的技巧。”绘画中的数码技巧成分于我也如此。操纵鼠标、键盘、压感笔，在深夜中捕捉浮动的灵感，探索数码绘画表达的各种可能性，有如女巫指挥着魔法杖般快乐——尽管偶尔魔法会失灵，我和布布一起，行走着、快乐着。
杜文岚 华南农业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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