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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迁的哈萨克,西去的回响|塔石006选章

卡哈尔·艾布尔 塔石音乐档案 2023-12-17


试听曲目:《Böke Batırdıñ Zarı |英雄Böke的苦难》

选自塔石-006 《波浪:斯布孜额历史录音》档案


阅读提示:

1、塔石-006 《波浪:斯布孜额历史录音》的制作过程中,哈萨克民族在十九世纪末期、二十世纪初期的迫迁一直伴随着我们对音乐的理解。一方面,迫迁沿途的故事和人物直接构成了每一首küy的内容;另一方面,迫迁历史过程所带来的民族自觉性,使得一批传统曲目得以重新演绎、呈现、传承。


2、阿排太先生的著作《东迁的哈萨克》(哈萨克文)是近期出现的一本回顾该历史时期初哈萨克迫迁历史的专著,亦是对当时遍及中欧亚的社会动荡(主要为帝国瓦解、共产革命)之影响的再认识。


3、由于互文性原因,本文不对küy这样一个包容了生活、哲学、音乐等多维度意涵的词汇进行汉译;同时,众多哈萨克人物的名字,我们仅保留哈萨克语拼写。


4、本文的故事梗概,出自《动迁的哈萨克》(2012年民族出版社出版;作者:Apetay Múqarap-úlı|阿排太)各章节,请读者自行参考。《Kazak Exodus》(1956年伦敦Evans Bros.出版;作者Godfrey Lias)亦是本文的重要参考。


《东迁的哈萨克》 & 哈萨克的“东迁”

晚至1954年,哈萨克的迁移从未停息。


传统意义上的哈萨克迁移源自游牧生活中季节性的搬迁-- 水草好的地方是大家都想争着去的。这个过程中,难免出现部族之间的摩擦。弱势的部族被迫迁移,强势者占据最好的草场。但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动荡的社会状况给哈萨克的族人们带了一个困境:走还是不走?我们不知道当时族群长老们所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这个决定的确改变了哈萨克的命运。《动迁的哈萨克》一书所提及大规模的迫迁是1933年从阿勒泰开始的。大迁移的代价是惨痛的-- 甚至在1954年左右,其中最后的一小部分人最终远渡至土耳其。这个过程,《东迁的哈萨克》的作者将它称为哈萨克的第三次大迫迁。


《Kyeli Köş |东迁的哈萨克》一书封面

《Kazak Exodus》一书中的地图

摘自在线书网页http://pratyeka.org/books/kazak-exodus/

虽然地图所示意的路线源自1940年代末期,晚于英雄Böke以及Adubay家族的年代,

但仍然反映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上半叶哈萨克人的迁徙形势和趋势


《Kazak Exodus》一书所刻画的Kerey部落族人形象


《Kazak Exodus》一书所刻画的抵达土耳其的哈萨克妇孺形象


二十年时间,踏过了六个国家和一片海洋,路途中经历了无数次屠杀和逃亡,翻过了高山,踏过了江河,横跨了青藏高原及新疆和甘肃之间的大片戈壁滩。无数个人头落在与敌人交锋的战场上,甚至没来得及埋葬逝者的遗体;没能坚持的体弱者则为了生存到处讨饭,活下来的人流落到周边民族中,从此消失。带领族人迁移的头人们背负了血的责任,除了继续前行别无选择。哈萨克们在旅途中用传统的曲(Küy)与歌(Án)和表达了他们对故乡的不舍和对悲惨命运的无奈。那些声音没有因为人们的逝去而消失,而是流传到了今天;它们背后的故事是这段历史的真相。它们是严肃的声音。


序幕:英雄Böke

1880年前后,由于不满清政府对平民的剥削,Böke Batır(意为英雄Böke;原名Böke Cırlağañ úlı, Kerey部落Qúl Molqı部族人士,居于中蒙边境的青河) 带领六百多户人离开了新疆。他们经过十几年的坚持,在博格达短暂生活几年后,走过帕米尔高原越过喜马拉雅山,到达西藏、不丹、锡金。六百户家庭、三千多个人,最后只剩下五十多户人。Böke最终没能回到故乡,在锡金去世。满清政府派人到了锡金,挖出尸体,将他的头砍下来挂在乌鲁木齐的大门上;一个星期后,Böke的头颅被送回阿勒泰再次下葬,身体则留在了锡金。在锡金驻留存活下来的哈萨克人也被带了回来。


大迁移的开始:Adubay带领家族东迁

Abaq Kerey是哈萨克部落中一个很大的群体,著名的Kádirbek是其支系Canteky下的Aqşabay Tasbyke家族的成员。Kádirbek有五个儿子,分别是Qazanbay、Camısbay、Qamısbay、Tabısbay、Kencebay。这个家族被称为是Kerey部落里的“狼族”,他们的后代现在的生活在巴里坤、甘肃阿克塞、土耳其和德国。Adubay Qazanbay úlı则是这些孩子之中的一个。


1934年5月,Elısqan Álip úlı邀请新疆各地的哈萨克领袖,在巴里坤的Şoşan为他的父亲Álip Camısbay úlı举办了盛大的周年纪念仪式(1932年Álip Camısbay úlı和他的村民总共一百零八人被盛世才屠杀)。此消息传开后,当时的“新疆王”盛世才以及阿勒泰地区的专员Şárıpqan等人认为这是个缓解当地民族紧张局势的好机会,便纷纷写信表示会派人参加周年仪式。但是,仪式的当日,Elısqan在人群中放话:“我和盛世才无法握手言和,要和他血战到底! ”。


Adubay从来都是不赞同冲突,而是带着他的村落寻求安逸的地方生活,从事放牧和一些生意。几年前,他和他的大舅哥Qauan(属于Nayman部落)一起做生意到过甘肃的甘州、肃州。对那边的地势情况有所了解。周年仪式结束后,Adubay心想:Elısqan要么会迁移到远方,要么会引发一场灾难。从此他开始着手准备在暂时的太平时代进行东迁的计划。当然,最后的决定也惨杂了别的原因:


第一,盛世才派去参加周年仪式的人回到迪化(今乌鲁木齐)后,通报了这个消息。盛世才立即采取措施,以维稳东疆哈萨克,并且想出了对付Elısqan的五种方式;1)召集北疆的巴里坤、乌鲁木齐、阿勒泰、伊犁、塔城等行政区的哈萨克和蒙古领导五百余人,召开特别会议。会议中说:“Elısqan家族一直以来都是在走错误的路线。劫持南北疆商人,威胁着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我派部队围攻他们的村子是百姓的期盼。我希望参加这次会议的各代表们不要跟Elısqan有来往。否则将受到灭口的惩罚。” 2)从会议回到当地后,各代表要组织百姓上交枪支。3)使用哈萨克对付哈萨克的策略。苏联政府推荐任职的哈密地区的副专员Abay(哈萨克族)被调职,成为了巴里坤地区管理处的负责人;Aşım就任哈密警察局局长;Qasım就任乌鲁木齐哈萨克事务办公室的主任;在外蒙接受过训练的哈密人Oşormúsa就任侦察部门的领导;Ğúpır就任巴里坤警察局局长。4)苏联政府通过利用外贸公司向巴里坤提供各种用品、办展会等方式赢得了当地人们的信任。5)成立了Ábeu领导的宣传队,在巴里坤的各个村子里给村民们做工作,阻止了他们跟随Elısqan迁移。


第二,1930-1933年间,斯大林领导的苏联政府对哈萨克斯坦的政策带来的灾难,以及1932年的大饥荒,直接导致了一部分哈萨克人的逃亡。为了保住性命,他们逃到了阿勒泰、塔城以及伊犁地区。他们把发生在哈萨克斯坦的残酷事实告诉了新疆的哈萨克同胞。从外蒙逃亡至新疆的哈萨克们也诉说了类似的内容。这个时期,阿勒泰的哈萨克们开始纷纷迁徙到天山东部。从周边邻国的移民那里听说了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件,使北疆的哈萨克民众陷入了恐惧之中。就在这个时候,“新疆王”盛世才公布了他的六大政策。这一举动使哈萨克们对盛世才更加不信任。他们担心周边国家发生的惨剧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第三,1934年末,由英国和德国为了分裂中国而资助的分裂活动,被马仲英的部队在三个月内击败了。后来马仲英也受到了省部队力量的控制。后来他带着自己的亲人和大量的财富去了苏联。政府对牧民的税收也越来越多。这些变化给当地哈萨克人带来的恐慌与日俱增。


最后,Adubay村长当时已经六十多岁。在新疆正在发生的一切加上周边国家的动荡让长老们不得不考虑与苏联联合的盛世才有可能采取相同的手段。而且“新疆王”专门派人到处宣传维稳、收枪支以及加重了税收。另一方面,1933年起,从阿勒泰、塔城和天山地区前后搬迁到奇台东部的哈萨克村子越来越多了。用于放牧的草场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拥挤。盛世才的士兵则与牧民们起冲突,甚至遇到顽强的牧民时直接将他们杀死。境内境外的种种情况让头人们开始失去耐心。境外的哈萨克人遇到了灭种之灾;境内,则是与日俱增的民族矛盾以及当权者与百姓的冲突;处处发生着战争,哈萨克头人们之间的土地之争也没有停息。这些种种都是哈萨克迫迁的直接原因。

图片来自于网络,哈萨克斯坦饥荒时期的迁徙写照

正是移民们带来的这次饥荒的传言,导致了当时新疆哈萨克本土民众的恐慌


现今新疆哈密地区巴里坤县的萨尔乔克乡,为哈萨克聚居区

亦为二十世纪初期迫迁历史中的重要事件点

魏小石摄于2016年8月


1935年秋季,Adubay和Elısqan所在的村子,位于现今伊吾县(Aratürik)东侧的Qútar、Ömir等地。到了冬季,他们就集体往东迁徙至Döñbastau(明水)西侧山里的“冬窝子” 过冬。跟随他们在山中隐居的有接近三百户人,二十多个小村子。Adubay预测好日子不多,便提醒Elısqan在春天来临之前迁移到甘肃。Elısqan对陌生的地方没有好感,而且无法判断马步芳是否会欢迎他们。Elısqan派了村子里有枪支的男人们去守卫,预防来自西边和北边的危险。Adubay组成了会说蒙语的七人小组,让他们去北边从外蒙逃亡来的蒙古村子和他们建立关系,并告诉他们:Adubay带领的一村子人在这个冬天要经过马鬃和安西,越过祁连山到北边,不会影响当地人们的日常生活。


1936年1月,Adubay带领一百一十三户,五百六十多个人踏过坐落在甘肃和新疆边界的Döñbastau(明水),在公婆泉南边与蒙古村落一起过冬。而人数更多的村子的人们则跟随Elısqan和Ánşibay留在原地,没有去甘肃境内。Adubay紧接着派人联系各地政府请求:允许他们路过,最终希冀到达祁连山北部的宽阔的疏勒河地区驻留,他们会遵守当地政府的法规和税收政策。他们中也有跟随着Elısqan的去观望的人。


带领这些人去见政府领导的是Adubay的大舅哥-- Nayman部落的Qauan。虽然他说服了政府接纳了他们,但是本身并没有喜欢自然环境,觉得不如自己家乡的山水。Adubay在这之前来过两次,觉得这里的气候不冷不热,有草有河流,很适合放牧,同时当地人也佷友好,看起来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他作出决定,对去联络的几个人说


“你们不要把这些地方说的有多么不好,难道我们不是因为盛世才的欺压才搬迁的吗?.....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有个领导叫马步芳,如果我们自觉示好,谁不会欢迎我们呢?....你们回去后不要在我的村子里造谣。我已经决定会带领着整个村子迁移。带我向Elısqan问好,让他不要与官方作对,要为无辜村民着想,他们之中有老少和妇女。如果愿意听我劝说,请跟着我一起走。” 


说完大家都没有反对Adubay决定,但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沮丧。这个决定肩负着一百一十三户人的命运。就这样,1936年2月,这一批东迁的哈萨克们从马鬃山出发了。哈萨克迁移从来都是与大自然、与周边其他民族和谐相处。牧人们赶着羊群,牧马人赶着马群。他们对接下来的未知命运充满着希望和担忧。远离了家乡的老人们,含着眼泪祈祷着,而年轻人们,遵守长老们的安排听从指挥。对陌生的地方充满着好奇心,仿佛可以在那里打下一片天下。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场在荒漠的戈壁滩没有终点的逃亡、饥饿、尸腐之恶。


东迁途中的牲畜们也表现出了强烈的情绪,使看懂的人们吞声忍泪。雄骆驼用强壮的脚掌跺地,背着沉重的货物深深地叹气;随后传来的是小骆驼们的低声哭泣,母骆驼们长而悲伤的叫声,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马群中的母马们回头望着故乡,公马们则挡住牧马人们的道路不肯屈服;坐在地上仰头嚎叫的狗,因为声音听起来不吉利挨了鞭子;大部队的最后面是低头跟着的羊群,它们试着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思绪,埋头往前走.... 


哈萨克的东迁,就这样在充满不安的声音中开始了。


《Kazak Exodus》一书中,东迁中哈萨克族人在奏跳《黑走马》


制档人

Khahar Erbol | 卡哈尔·艾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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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石音乐 & 档案是一家独立的音乐机构,致力于搜集、整理、传播音乐档案。这些档案包括了来自旧时代的模拟有声资料,也包括塔石团队原创的数位音乐。同时,塔石的调研成员努力将声音的周边信息(文本和图像)归档于出版物,呈现与音乐至相关的社会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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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期出品塔石音乐 & 档案 TMA-006《波浪:斯布孜额档案》(暂定名),敬请关注。该项目情况如下:

斯布孜额(哈萨克语音译)是一种笛子。不同的历史阶段,斯布孜额取材于蒿草、红柳、塑料、黄铜等等。新疆大多数哈萨克民族地区均有演奏斯布孜额的乐人,哈萨克语称之为斯布孜额师。每首斯布孜额曲子背后均有一个传说故事,一代代的奏笛者用吹奏的方式来表现一个画面。这些画面中有古代哈萨克将军、三区革命英雄、破脚的熊、迷路的天鹅、孤独儿女、传奇诗人等等。塔石006项目,历经两年的收集,联合众多新疆哈萨克学者、官方及独立记录者,将老一代斯布孜额师的历史录音数字化出版。同时,中青年两代的斯布孜额师也得以被塔石及合作伙伴所亲自采录。


图片选自木哈买提·阿吾巴克尔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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