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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前的生活真是“平等、惬意又端庄”吗?

慧超 思维补丁
2024-11-13

这是思维补丁的第700篇文章

很喜欢的一首歌,推荐听听。

那年那月,你我也并不平等。


“我们不应该对历史涂脂抹粉。”


(一)
作为一种暗流涌动的情绪风潮,怀旧,正生逢其时。


有朋友给我发来一张截图,是国内私募大佬但斌在微博上的一段对话。



与此同时,朋友还表达了一种我早已有之的困惑:


“为什么那些苦难的历史刚刚过去才几十年,人们就已经全然忘记了?”


确实,以我近年来混迹网络的所见所感,当下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已经对但斌那句“感谢改革开放,给了我们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改变命运”,丧失了最基本的体悟。


类似这样对着一张老照片,感叹往昔岁月静好,怅惘计划经济下人们“生活端庄恬雅”的声音,自改革开放以降,每隔几年,就会在舆论中翻卷一次。


我印象很深,在上大学的那几年,网络上就开始兴起一股调侃(或者说是自嘲)80后的风潮,内容多变,形式多样,但说来说去核心其实就是一句话:


“80后好惨啊!80后可能是最惨的一代人了……”


如果你是80后,那一定看过类似的段子,比如下面这种:

“80后读小学时,大学免费,读大学时,小学免费;80后上学时,工作包分配,单位分房子住,80后毕业之后,每年媒体都会感叹最难就业季,掏空家底也凑不起一套房子的首付……”


反正是诸如此类的哀叹吧,总而言之给人一种生不逢时的悲催感,夹杂着对计划经济时代的怀念,在当年收获了80一代的很多共鸣。


坦白讲,我亦曾相信和传播这些片面的事实,后来审视这段令人惭愧的过往,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条:


读书太少。


当我读书愈多,对历史的了解愈多,经常在合上一本书之后,脊背发凉地感叹:


幸好我没有活在那个“令人驰念的过去。”


在上面那张照片上,镜头中的女主角戴手表、穿衬衫、骑自行车,上下班的通勤路是长安街——


即便是在北京,这位女士明显也属于中等以上阶层。对北京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在长安街沿线上班意味着什么,这表示这位女士很可能在某个部委或央企总部工作。


这样的人,当然是“端庄、大方,没有压力”的。事实上无论是改革开放之前,还是放在2022年的今天,这样的身份和条件,她都一定是“端庄、大方,没有压力”的。


但我审视自己,甚至审视我的整个家族,我可以清晰地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回到计划经济时代,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我和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拥有那位女士的那份“端庄”,更不可能获得如她一般花好月圆的安恬无惧。


(二)


我们并不善于铭记,很多沉重的苦难史,短短几十年后,年轻人不小心瞥上一眼,常有触目惊心之感。


因为未经历,所以不了解,因为不了解,所以对那些精心筛选后的历史碎片不免抱有一种天真的感念。


抽丝剥茧,一部分人对计划时代一厢情愿的追忆和滤镜式美化,我以为其深层的心理动机,恐怕是源自对“公平”的一种天真且愚蠢的向往。


那句“没有压力,没有虚伪,没有为金钱而跪倒”,颇能含蕴一部分人的心声。


诚然,当下的社会充斥着不公平,不平等,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和不满情绪。


从“马爸爸”到“你工人爷爷来了!”近年来年轻人对资本的讨伐姿态,即可见一斑。



阶层的撕裂,催化出个体内心对于身份的焦虑:人们渴望阶层跃升,并时刻生活在阶层滑落的恐惧中。


人们眼见贫富差距越来越大,阶层裂痕愈撕愈深,于是天真地认为,计划经济之下,那种由集体来分配财富和资源的方式,可以带来一种“普遍的公平和平等”。


‍这种观点,呈现出对历史认知的高度无知,类似的想法不仅浅薄愚蠢,而且还十分危险。‍


现在是经济社会,人与人之间阶层的分野,更多表现在经济上的不平等。我得承认,如果以经济维度审视改革开放前的中国社会,那的确是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公平”。


为什么畸形呢?因为人的学识、智商、工作能力、勤勉程度千差万别,但在经济维度上,却只呈现出一条诡异的水平线:


那时每个人都很穷。


必须指出的是:很多人严重地误会了计划经济时代所谓的“平等”。


衡量社会分层有几个维度:经济地位、政治地位和权力地位。


在计划经济时代,通过一系列的运动,表面上看,消灭了地主、富农、官僚买办和资本家,似乎是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经济地位上的不平等,但在政治地位上,人与人之间却呈现出一种高度的不平等。


(《霸王别姬》剧照》)


社会学有个概念,叫“先赋因素”,指的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一些特性,比如身高相貌、性别国籍,在计划经济时代,先赋因素还意味着许许多多个体难以打破的桎梏:户口、家庭出身、政治成分……


在1979年以前,不同政治成分、家庭出身的人在福利待遇、工资级别、获得社会资源,包括入党参军上学就业婚姻等方面都有着极为明显的区别。


如果你不幸生在地、富、反、坏、右之家,那你在懂事之后,你将时时刻刻活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歧视之中。


上学、就业、结婚——在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的分叉路,你都可以清晰地触摸到束缚自己的那条绳子,你的品性,你的能力,你的学识,都敌不过档案上那纸沉重的身份标签。


如今再谈起这些,不过寥寥几段话,但在那漫长的数十年光阴中,它意味着无数人生中真切的苦难和难言的屈辱。


所以“平等”从来只是旧时光滤镜下的幻象,计划经济时代,人与人之间不仅不平等,而且是呈现出一种极端的不平等。


(三)


一个常识是,政治地位的不平等,对个体所造成的痛苦要远甚于经济地位上的不平等。


一张纸条,档案上的一句话,审查表上两个简简单单的汉字“同意”,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是走向“端庄”,还是滑向“卑微”。


莫言在其名著《丰乳肥臀》中,对大饥馑时代有很多堪称残酷的描写,我想但凡读过这本小说的人,一定会对张麻子诱奸医学院校花乔其莎的段落印象深刻。



张麻子只用了一个馒头,就让其垂涎已久,曾经高不可攀,而如今被打成“右派”的医学院校花乔其莎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任由自己泄欲。


其实他有什么权力呢?张麻子不过就是农场食堂里的一个掌勺。


张麻子仅仅因为在食堂里负责做饭,就利用职务之便,把农场里的所有右派女青年全部诱奸了个遍。


说到底,他们的权力微乎其微,但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这么一点点芝麻大小的权力,却可以决定很多人的命运,甚至生死。


一定有人会说,这是小说呀,而小说是虚构的。


小说的确是虚构的,但亲身走过那段历史的人,认真审视那段尘封史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些沉甸甸的苦难,那些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屈辱哀痛,在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仅仅只是小说。


或许还会有人说,我祖上清白,八辈贫农,所以你说的“政治地位不平等”对我家而言是个伪命题。


回到计划经济时代,即便你不是“黑五类”,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命运,也就是做一个在灾年连饭都吃不饱的农民。一年到头,你所想所盼,无非就是风调雨顺这四个字。


站在当下,可能有人会天真地说,做农民也没什么不好呀!


可我想戳破一个巨大的误会,就是你不能拿今天的农民去遐想“计划时代”的农民。


计划经济时代的农民和改革开放之后的农民,基本上是“两个物种”。


今天的农民朋友,种地不用交税,可以自由进城务工,也可以留在家乡创业,在网红领域,农民的身份甚至是一种优势。


但在计划经济时代,你别说创业做农民企业家了,作为农民,你连自由迁徙,进城务工的自由都没有。


赶上一波运动,偷偷摸摸进城卖个鸡蛋,回到村里都能被绑在树上当成“走资派”批斗七天。


有一个词汇,对当下的年轻人而言已经很陌生了:盲流。


什么是盲流呢?农民进城就是盲流。


这是一个充满着歧视性和侮辱色彩的词汇,但这一标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都是农民工兄弟的称呼。



农民是被警惕的对象,农民进城务工,歧视侮辱自不必多谈,动辄还要遭遇罚款、拘留和强制遣返。


一直到2003年,年仅27岁的大学生孙志刚被活活打死在收容所,这起震惊全国的悲剧,才终于以一条人命的代价,结束了收容遣返制度。



我想说的是,作为普通人,咱不要天真地代入照片上那种官二代的“岁静滤镜”,你没有那样的出身。


真回到那个时代,你是穿着白衬衫骑着自行车徜徉在长安街上,还是满身补丁匍匐在黄土地上刨食?咱得心里有数。


哈耶克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写过多少遍了,在这里,我愿意再默写一次:


“一个富人得势的世界,仍然比一个只有得势才能致富的世界要好些。”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认为这样的世界平静美好只是愚蠢的一厢情愿,事实上,那样的世界更撕裂,更板结,更固化,更没有自由。


一个内卷的社会当然是不完美的,但很显然,一个连想内卷都没机会的社会,是更残酷更绝望的。


因为你根本没得选。


(四)


怀旧差不多已成为现代人的精神癔症,间歇性地就要发作一次。


只有生活正在滑坡的人,才会回头怅惘地望向曾经那个风光旖旎的“高地”。


所以,从本质上讲,强烈的怀旧情绪持续发酵,其潜在的心理动机往往源于对当下生活的失望。


这种群体性失望的情绪源自何处,想来已不必由我再赘述,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你和我都有目共睹。


昨天看到一张图,是某单位公示的一份拟录用的编外人员名单,一份“编外”的工作,吸引了清华北大等众多985名校研究生的竞相应聘。



如果连985高校的就业优等生都面临“毕业即失业”的窘境,那年轻人对计划经济时代“分配工作、分配住房”的憧憬与渴望,也就不失为一种可以理解的时代畸变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对“计划”一词的精神拜谒,已成为一些人对集体“包办生活”的乡愁,它所映射的潜在心理,是个体对一种高度确定性预期的天真向往。



如果有一个宏大的集体承诺包办你全部的人生,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一步,它都按部就班地为你安排好,你只需要交出自己的权利即可——你得承认,很多人向往这样的人生,不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其实是一件令很多人向往和倍感幸福的事。



需要明确的是,这张照片,其实它拍摄于计划经济已经结束,改革开放已进行了9年的1987年。


与计划经济时代相比,确实有更多的人怀念上世纪80年代。


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怀旧恰似一小撮撒入当下庸常生活中的“情绪盐”,供人们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滤镜中,咂摸生活曾经呈现出的另一种滋味。


或许那些怀念80年代的人,心里也明白:


那并不是甘甜的味道,但它依然如此令人陶醉和难忘。因为,从那一小撮盐开始,中国普通老百姓寡淡的生活,突然间,开始有了更丰富的滋味。



那时,中国人终于跳出“阶级斗争”的窠臼,世界的大门刚刚打开,人们急迫地学习、阅读,问问题,市场经济开始出现,人们终于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先赋因素”来决定人生的未来,生活刚刚开始展露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因此,与其说人们怀念的是旧日的生活,不如说人们怀念的是那种生活开始越变越好的兴奋预期,怀念的是人生开始呈现出十万种丰富的可能性精彩。


而这样的憧憬和兴奋感,在当下的现实中,已经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稀薄。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



【继续阅读】


轻飘飘的道理,刺不破那层薄薄的铁皮门


这一路上有太多的问号,但答案依然在风中飘


遍地是屎的世界,你凭什么抬头看月亮?


拒绝这一页历史被轻轻翻过


小城静默体验: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等通知”


【作者简介】


慧超,前媒体人、资深品牌公关顾问

作家,已出版《这个世界不欠你》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特色内容激励计划签约账号【思维补丁】原创内容,未经账号授权,禁止随意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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