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 Halfwassen | 黑格尔与否定神学的交涉 (下)
黑格尔与否定神学的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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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自Jens Halfwassen: Hegel und der spätantike Neuplatonismus. Untersuchung zur Metaphysik des Einen und des Nous in Hegels spekulativer und geschichtlicher Deutung. Hamburg: Felix Meiner Verlag, 2016. S. 307-320.
首先,肯定性的展示——在其沉没于绝对者的深渊以前把有限物展开在它的诸规定中,并把有限物思作绝对者的映象或图象——乃是一种绝对者在自身中的映现,“因为真正的肯定物,即这种展示和展示的内容所包含的东西,就是绝对者自身”。[1]因为作为绝对者的映像,关于绝对统一性深渊的诸有限规定的内容是透明的,与内容相反,这个深渊无法自身自为地保持区别,因为它的一切、它之所是仅仅归功于绝对者。因此如果有限物在其诸规定的复多性和区别性中的肯定性仅是一种绝对者在自身中的映现,那么这种肯定性的扬弃就是必然的,而肯定性的诸规定在绝对统一性的无规定深渊中的沉没就是绝对者自身本己的活动,“它在自身那里开始,正如它在自身那里到达”。[2]在这种活动中,绝对者就在自身中分裂为二,并由此规定了自身。因为对否定神学的绝对者、即对漠不相干的绝对同一性的反对,与沉没于其深渊中的有限物的肯定性诸规定相反,实际上是在绝对者自身中并作为其本己行动而进行的;而与此同时,绝对的漠不相干/无差异作为一切规定消灭于其中的深渊,“通过反思被这样设立起来,与(有限物的)对立和多样性相对”,“或者它只是反思和一般规定活动的否定物”;但是,藉此,仅仅否定地被规定的绝对者本身就是“在一种规定性中的绝对者,或者它就是属性”。[3]——黑格尔在这里预设了他的规定了的否定(bestimmten Negation)的方法:通过有限物的各种各样的规定对绝对者的反对——前者沉没于后者的深渊之中——这个绝对者自身就得到了规定,也就是说,绝对者通过否定而为确定的含义所充满;由于这种反对是在绝对者自身内部并且是作为绝对者的本己行动进行的,所以在其中绝对者自身就得到了规定。一切肯定性规定在绝对同一性深渊中的扬弃用规定性充实了这种同一性自身,即有限物的诸规定扬弃在其对立和多样性中;多元事物的诸有限规定与扬弃了它们的绝对同一性之间的这种对立“表现为最具形式性的矛盾”[4];这是内在于绝对者自身的否定性,绝对者由此而为规定性所充满。——对于新柏拉图主义的太一形而上学而言,这一点在黑格尔的视角中就被解释为,太一论的还原(die henologische Reduktion)和在其中完成的对存在之多在基于太一那溢出的强势(der überfließenden Übermacht)的超存在之纯粹统一性中的扬弃——这个统一性首先使多和存在得以产生——通过太一自身的强势而得以实行,所以太一作为它的内在于多的否定性就达到了多自身;——我们会看到,黑格尔完全是这样来解释普罗克洛斯的否定神学的(对此参看下文第6章§2B)。
在绝对属性中,绝对者被思作绝对同一性和规定性,不过这种规定性在绝对同一性中再次被消解了,因为前者无法与后者保持对立。于是绝对者就在取消其分裂为二的同时再次回到了绝对统一性之中,但这种绝对统一性由此就得到了规定,以致它在自身中就包含了绝对者的自身分裂为二,以及在这种与绝对同一性相对立的作为已被扬弃之物的多元事物的诸规定:“但因为绝对同一性仅具有这种含义,即不仅一切规定都被扬弃了,而且它们也是扬弃了自身的反思,所以在它之中一切规定都被设立为扬弃了的。”[5]因此在属性中就有两个环节被思考:“第一是在单纯自身同一中的绝对者”;第二个环节是“作为否定物的否定物,是外于绝对者的反思”,因而是有限物和多元事物的诸规定的设定,这个设定是外于绝对同一性的。[6]然而,这第二个环节是“一种自在的自身虚无的东西,一种外在的映象”,它通过绝对者经由属性的展示而产生,(并)被自身所扬弃;因为通过这种展示“在其界限中的有限物并不被当作一种自在且自为的存在者,而是一种消解于绝对者中的持存……有限物及其有区别的行动都沉没于这个单纯的绝对者之中”。但是,绝对者因此还始终是否定神学的片面的绝对者,而反思“并未出离其外在性并进至真正的绝对者”。[7]
……
如上文所述,黑格尔在这个论证中预设了他自己与柏拉图主义和新柏拉图主义中绝对者的纯粹超越性不一致的基本思想,即绝对者必须被思作包罗万象的统一性和绝对总体,无物能够外于它而存在;[8]此外,规定了的否定的方法和作为绝对肯定的否定之否定的肯定性含义对于他的论证而言是决定性的。不过,首先要指明的是,黑格尔并非将这种在其含义中与无规定的绝对者相关联的诸否定理解为超越性的陈述,而按照普罗丁则一切事物皆有赖于此;因此否定神学若贯彻到底则事实上会导向的自身扬弃,对于黑格尔也并非像对于普罗丁那样,是思辨思想向着超越一切思想而外的东西的自身越界(Selbstüberschreitung),而是将接近绝对者自身并内在于它的否定性扬弃在绝对者的肯定的、能动的自身关联中,这种自身关联在其最高的规定中最终被证明为将自身认知为绝对存在的绝对理念的绝对思维着的自身关联性。因此,黑格尔对否定神学的克服尽管是一种内在的克服,因为它是从否定神学自身中指出后者的自身扬弃的;但它仍然无法宣称内在地驳倒了普罗丁、柏拉图或普罗克洛斯的立场,因为它并未保留太一的绝对超越性和否定的超越性含义。黑格尔在对否定神学的拒斥中思考的是绝对者的无规定性,不过这种规定性在此并不是被理解为对一切规定性的超越性,而是与否定的纯粹概念内容相一致地“作为空无(Leere)”。[9]由于黑格尔把对绝对者的一切谓词的否定理解为空无,他也就把否定神学的陈述在范畴的意义上理解为否定性的范畴陈述,而非在普罗丁所强调的纯粹象征或指示意义上将其作为对超越一切清楚表达出的内容而向外存立的太一自身之丰盈。将黑格尔与普罗丁对绝对者一切谓词的否定的理解区别开来的是,普罗丁赋予了关联于绝对者的否定以超越的指向性,这对于它的含义而言完全是决定性的,而黑格尔并未保留这一点。
普罗克洛斯由此并在对柏拉图的各种基本立场的系统接受和联结中发展出自己关于否定陈述之多重含义的理论,其中他从方法上对普罗丁理解为超越性陈述的否定神学之否定与其他否定方式进行了区别,并明确规定了它们与肯定性陈述的关系:当这种说出了否定的非存在总是与存在,即与理念相关联时,它能够意指的要么是对存在的缺乏,要么是存在自身领域的区别(Verschiedenheit),或者超越性,即存在的彼岸。否定意味着一种存在之缺乏(Seinsmangel),所以它关联于一种存在之中的东西、一种易变之物和短暂之物,后者落后于理念的本质内容,并且于其内容中的对相应肯定的剥夺性否定(privative Negation)有所不及。与此相反,这种否定意味着一个存在者与另一个存在者的区别,这样它就关联于真正的存在者,也就关联于理念,并且还在内容上与一种肯定性陈述的相对否定处于同一级别。但是,否定性意味着超越性的超存在,于是它就关联于无法肯定地加以言说的绝对者,并作为对一切肯定性陈述的超越着的否定而被思索;再者,通过将它从一切存在中取出,它就说明了太一自身那不可肯定地言说的丰盈。被如此理解的诸否定剥夺了超越于它们但它们建基于其上的绝对者;因此,按照普罗克洛斯,否定性的超越性论题乃超越肯定与否定(在剥夺性的或相对否定的意义上)的对立而存立[10],而肯定和剥夺性的否定构成了一种矛盾之物,肯定和相对的否定则构成了一种相反的对立。此外,剥夺性的和相对的否定具有范畴上的含义,而超越着的否定被抑制在纯粹象征的或指示的含义中,因而不再具有真正的陈述特征。[11]——黑格尔在他与否定神学的系统交涉中并未考虑到否定的这些多重含义,而是首先将在否定中完成了的对规定性的扬弃单纯理解为简单的无规定性,而没有把这种无规定性安置在缺乏、他性或超越性的含义中;然而,否定神学在其中被克服的无规定性之规定,在黑格尔那里通过规定了的否定的方法而得到了实现,并且这种规定将一种肯定的规定性与扬弃了它的否定之间的关系理解为彼此之间的他性,因为这规定将肯定的规定及其否定思作在一个包围此二者的共同领域内的相反的对立。就这点而言,黑格尔并未对柏拉图-新柏拉图主义传统内的否定神学的意图作出恰当的评价,在这一传统中,太一的否定性谓词仅仅被理解为超越性陈述,这种陈述没有把存在之缺乏、也没有把仅在存在者中间才可能的区别归给超存在的绝对者。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