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春晚 | 流水线上的梦想——献给3亿打工者的春晚
2014年最后一天的晚上,“打工春晚”在北京朝阳区文化馆9剧场办了一次选拔赛。14个节目的演员们,从他们打工的厨房、小区、工厂,从打工春晚的诞生地、打工者聚居的村子北京皮村赶来。
打工春晚,演给中国3亿打工者看的春晚,今年第4届了。2012年,由崔永元担当主持的第一届打工春晚举办,深受打工者欢迎,至今打工春晚的网络视频点击量已逾千万。
“打工春晚不是一般意义的才艺展示,而是反映新工人的真实生活。”北京工友之家总干事、“打工春晚”发起人之一孙恒说。
漂泊还是飞翔—北京的梦想
2014年12月27日下午,北京桶子鼓乐队的主唱陈汉让赶到皮村,让导演选定他们的节目。他转了两趟地铁,换了一部公交车,又走了2站路,才到了“打工春晚”诞生的这个小院子。
这一届打工春晚的导演许多,是“北京工友之家”理事、打工春晚发起人之一,他也曾经是一个追梦的摇滚青年,为打工者演出后,有了不一样的身份认同。
在许多的斗室里,陈汉让唱了两首歌,一首《北漂》,一首是《飞翔》,两首都不错,许多一时难以取舍,《北漂》唱出了人在异乡的凄凉,容易引起共鸣;《飞翔》则让人精神振奋,充满激情。
“两首歌在街头唱时,听众的反应是不一样的。”陈汉让的话让许多眼睛一亮。
“怎么不一样?”
“唱《北漂》时被人骂过,还被人扔过东西,唱《飞翔》时,别人给的掌声特别多。”陈汉让的话让许多笑了,但他还是决定,到2014年12月31日晚上“打工春晚”北京场选拔赛上,让观众来选择。
陈汉让是广东湛江人,曾经在苏州打过工,在琴行里工作过,5年前来到北京。初来时走投无路饿过肚子,老乡5元钱买了挂面鸡蛋救急之后,开始带他 “唱通道”,不久后有了乐队“桶子鼓”。
选拔赛上,和他一样来北京寻梦的,还有安徽亳州人杨华。小品《我想上打工春晚》中,他演一个想上打工春晚的厨师,半夜下班后,在小区里排练。保安三番五次警告,得知他要上打工春晚时,立刻想求他带自己一起上。
杨华穿着自己的厨师工作服,手持两把真菜刀,在台上拉开架势,两人精彩的表演赢得了台上一阵阵的掌声。节目结束,两人自我介绍,他们真的一个是厨师,一个是保安。可厨师还是厨师,保安解胜凯却在几个月前,因为经常外出为打工者义演缺勤,被公司解雇了。
杨华现在的身份是北京市委党校后勤餐饮部的凉菜师傅。2007年,他来北京,纯粹是为了演艺梦,但几个月后就因经济拮据,不得不先找个能吃饱饭的活。于是,从未做过饭的他从摘菜、切菜做起,到现在成了凉菜师傅。得空的时候,他就去剧场里讲相声、演小品,前不久还办了一个相声班。他说,打工加演艺,作品有生活,挺好的。
打工在北京的人,都有这样的追梦、拮据、释然的过程,在这些经历过困境的人看来,积极的精神远比颓废的倾诉有力量。所以,在选拔赛上,陈汉让把两首歌都弹唱了一遍,现场观众没有悬念地将最热烈的掌声给了《飞翔》。
“如果我有翅膀,
我就会去飞翔,
飞越万物的阻挡,
去追寻我的理想。”
坎坷追梦路—讨薪的艰难
在当代中国,打工者往往极具勇敢和坚韧的特性。他们敢于忍受背井离乡、抛家弃子的痛苦,去追求美好的生活,是一群充满理想的人。然而,身处社会底层,他们追逐理想的路似乎太过艰辛。
夜晚的皮村,气温迅速降低,没有空调的“新工人剧场”内,脚底像踩着冰。晚上10时左右,王修财、李向阳和刚下班的王宇好不容易聚到一起,排练小品《大话西游之猪八戒盖澡堂》。小品讲的是建筑商层层转包,拖欠工人工资。这类主题在历年打工春晚中都有出现,每个打工者也几乎都遭遇过,以建筑工人为最。
“我是家具厂的木工,基本上每个厂都会拖欠很长时间,要说有多久?去年的工钱我还没拿到手。”王宇说,虽然厂里能预支,但每月也就是两三千元,只能靠积蓄维持生活。
王修财打的是零工,他说小品和他去年4月的情形有点像,那趟活也是承包商层层转包,工人只见到一个负责现场管理的,活干完了也不知道老板是谁。等到要结账了,中间承包商已然各自散了,不知向谁要钱。“讨薪讨到现在,3个工人还差七八千元没拿到手。”
讨薪讨不到的,也年年都有。“有的老板赚了还好,要是赔了,或者不想在北京发展了,手机一关一停,就再也找不到人了。要么人在北京,就是不接电话,你也没办法。”王修财说。
工人讨薪,讨得着实为难,不敢每天打电话,怕对方索性再也不接,也不敢轻易打官司,怕造成“刁民”的印象,以后恐再难找到工作。
王宇说,也不是没有正规的厂,工资按时发也给交保险,但是一个月工资只有3000多元,太低。“我现在这个厂虽然什么都不上,一天要上十多个小时的班,但是工钱多一倍。出来打工,虽然辛苦、担心,可就是想多赚点钱。”
孙恒说,前两年,由于建委等部门压着,必须把钱发到工人手上,欠薪的状况大有好转。“但这两年又多起来。”
流水线上—来自工厂的呼声
“90年代我去南方打工的时候,工作特别好找,只要觉得不想干了,我就跳槽,不过跳来跳去,老板都一样地黑。加班儿是常事儿,有毒有害不用保护,我们是流水线上的‘机器’。”
说完这段台词,木兰文艺队的李雪琴(化名)表情严肃,模拟着做起流水线工人的机械重复的动作,令人压抑的机器声响起。这是小品《四十年女工梦》中的情节。
许多说,打工春晚表现工厂工人生活的节目也很多。前不久在深圳富士康工厂附近选节目时,有两个唱歌的工友之前就在里面工作,他们创作的一首歌中有这样的歌词:
“我有一个梦想,不想加班,又不得不加班。”
“工厂一般只给底薪,和当地最低工资标准差不多,工人必须靠不停地加班,才能拿到更高的工资,根本没有时间发展自我,这种异化会让工人感觉自己就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
许多说,在深圳举办的一次工友讨论会上,一批90后的年轻工人开始还是欢声笑语的,可一讲到流水线上的工作时,气氛突然变得特别严肃。“他们说,在无尘车间里,工人们穿着相同的衣服,只需要露出两只眼,彼此之间也没有交流。工厂为了提高效率,完全把工人异化成不会思考的零件,这让天性活泼的年轻人非常痛苦。”
根据工厂的分工,讨论会现场也有两个层级的人,一个是员级,即流水线上的普工;一是师级,即有一定技术的工业工程师。后者中有一个职位,是拿着秒表去测每一道工序的时间,想方设法提高劳动效率,如果发现工人只用一只手在做事,就一定要想办法安排一道工序,让闲着的那只手也工作起来。
“工人遇到这种情况,又没办法和外界沟通,就会采取一些特殊的方式,向社会表达自己的不满,最极端的方式就是跳楼。”许多说。
孙恒说,现代的年轻工人和他们的父辈不同,他们不那么能吃苦,但另一方面,他们不像父辈那样一味忍耐,而是更有反抗精神,维权意识增强。“我们希望年轻一代新工人加强沟通,团结起来追求更好的工作条件,在直面现实的基础上,构建理想的一面。”他说。
会飞的房子—儿童的心愿
皮村同心实验学校同心合唱团的孩子们,用清脆的歌声开启了当天的选拔赛。她们唱的是讲述留守儿童的歌曲《想爸妈》。
院里的桃树开了花
小狗狗也长大了
爷爷的牙齿掉光了
我的裤子又短了
爸爸妈妈,我想你们
离开村子那么久,你们想家吗?
稚嫩的童声里,台上台下,泪光闪闪。
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的生存状况,是许多社会学者和爱心人士关心的问题。留守儿童对父母的思念,流动儿童对稳定生活的期盼,牵动人心。
同心实验学校的墙上,曾经有一幅“会飞的房子”,虽然前不久校舍粉刷墙壁,它被盖住了,但很多人都记得它。这不只是一个人的心愿,同心实验学校校长沈金花说,北方交通大学曾为孩子们举办过一次竞赛,一个叫张维乐的男孩拿了奖,他的作品也是一幢会飞的房子。只有会飞的房子,才能让他们有固定的居室和不变的家。
“流动儿童都有多次搬家的经历,学校有个孩子在北京生活了3年,搬了20次家;还有个孩子有天放学回到家,只有妈妈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等她,见她回来就对她说‘走吧,我们搬家了’,她没有时间和同学说再见,没有时间和老师道别。”沈金花无奈地摇摇头。
搬家的原因有很多,父母工作不稳定、学校被拆迁……同心实验学校的绘画班和摄影班上,很多孩子的作品以搬迁为主题。“有幅画,画着一所学校,上面一个大大的拆字,前面一个小孩,流着眼泪;还有一组照片,一张是以简易房为主体的学校,背后是一台巨大的挖土机,第二张是学校已经没了,高楼大厦建了起来,孩子们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华东师范大学儿童心理学家徐光兴说,绘画是儿童向外界表达内心的途径。在孩子们的画作中,最多的画面还有与家人围桌吃饭。
“打工的父母,工作特别忙,起早贪黑,晚上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小孩和父母吃顿饭是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沈金花说。有天中午,学校来了位妈妈接孩子,她的孩子本来是在学校吃午饭的,她说,今天她好不容易放天假,中午想做顿好吃的,接孩子回家吃顿饭。
团圆,一个中国人最为传统的愿望,却是这些父母和孩子最渴求却又难以实现的梦想。
“皮村有一家开复印打字社的,家里有两个孩子,女儿大些,男孩小些,他们没办法把两个孩子同时带来,经济压力受不了,只能每学期带一个孩子,这学期带老大,下学期再换老二……”
《想爸妈》的主唱之一马潇,有着同样的命运,她18岁的姐姐马秀秀2014年11月才来到父母身边,一家人总算团圆。
电子学籍—家庭的困境
最近一年,北京的打工者遇到了新的困境。2013年,北京为了控制跨区择校和二次流动,出台了电子学籍政策,许多打工者因孩子公立学校进不去,私立学校无学籍,在回家、分居还是弃学、缓学之间犹豫。
在北京打工的姐妹们组成的木兰文艺队,以身边人的经历为背景,排了一出短剧《电子学籍》。河南濮阳的景云家就是原型之一。
景云的儿子算幸运的,2013年小升初时,电子学籍管得还不严,她费尽心思办齐需要的5证后,儿子上了一所公立中学。儿子入学那年,学校招了7个班,都是外地户籍的孩子,2014年则只收了两个班。因为孩子没法上学,很多老乡已经回家。
她自己也面临这样的难题。“儿子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闺女的了。”景云说,女儿5岁半,今年9月该上小学一年级了,怎么办还拿不定主意。她想过带女儿回去,可丢下儿子和他爸两个人在北京,她不放心。
景云和儿子商量着一起回,但儿子不愿意。景云夫妻俩想,要不让儿子念完初三,女儿晚一年上学,她再带两个孩子回去。可那样,一家人还是要分离,而且老家的教育质量也实在让人不放心。
“听说能上外地办个学籍,再到北京托人找个能接收的学校,也成,可到哪儿去找人呀。”景云说。
电子学籍可能也阻断了一些打工子弟上大学的梦,景云亲戚家的孩子今年小学毕业,也在犹豫回不回家。“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私立学校,可能有名额招外地的孩子,只要不想上大学,不要学籍,在这读书挺好。”景云说。
孙恒说,央视春晚表现打工者生活的节目,我不爱看,他们不真实。他说,有一年的央视春晚有一个诗朗诵,里面有一句词大意是“别人和我比父母,我和别人比将来”—“父母不一样,别的孩子上公立学校,条件那么好,打工者的孩子上个子弟学校都战战兢兢,怎么比将来?”
【文章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姜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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