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龄女工:经济发展背后是我们的血汗,我们要老有所依! | 专题
走近大龄女工:我也希望能老有所依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那时光里……”在沙哑又激昂的歌声中,我们仿佛看到了大龄女工的生命轨迹。 尖椒部落在周建容自杀一年之际,推出大龄女工专题,希望更多人看到她们的处境,她们在父权和资本的双重压迫下,疲惫不堪。
很多人的生命轨迹,跟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推进发生了转变。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4年,我国2.7亿农民工当中,41到50岁的有7232万人,50岁以上的有4685万人。
这个庞大的人群,出生在六七十年代,八九十年代从农村来到城市,到现在依然忙碌在工厂、餐馆、工地、大街、别人的家里……忙忙碌碌,为城市奉献了自己的黄金时期,即使他们年老了,他们无法停下来,他们继续承担着这座城市中最脏最累的活。
1987年,明华就来到深圳打工,仔细算算出来已经有28年了,看着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明华感到一阵悲凉。她还是租住在20平米的房间,为了给儿女挣学费,也为了给自己攒几年社保,忍着身体的疼痛与精神上的折磨,继续在工厂熬着日子。可是她,却开始夜夜失眠,再想起这些不平事,更是悲从中来。
明华年轻时做过很多工作,在电子厂做过普工、QC,进过五金厂、手袋厂,基本上每年或几个月转一次,明华记得那些日子既有辛苦又有自由,她不满的时候就会换工作。可是,当明华结婚有小孩之后,生活开始变得不那么自由了——结婚、辞工、怀孕、回家待产、再把孩子带来城市。明华本来找了两个厂,工资很高,又是她喜欢的文员工作,别人想进也进不去,但因为小孩没有人带,又舍不得送回老家,只得放弃了。她平时就接一点胶花带回家做来补贴家用。后来因为老公出了车祸,她不得不再一次回到工厂,但为了孩子上学方便,她没有太多的选择,只得选择附近的小厂,虽然做得很不开心,工资也不高,但是为了一个稳定的生活,接受了这份不理想的工作,一做就是九年多。
2008年明华的爸爸过世时,她连回家的钱都不够。那时候为了多赚一点钱,她还在公司扫楼梯来赚钱交房租,让家里每个月可以多剩一点。可是这个辛苦工作了九年的厂,并未为她购买社保,还强制加班。2012年她被辞退时,她才意识到社保的重要性,而经过仲裁争取,公司只为她补了两年的社保。
45岁的她,已经疲惫不堪了,可是为了微薄的养老金,为了孩子读书的学费,为了儿子未来的彩礼钱,为了年迈的父母,她不能停下来。她又进了一家五金厂做普工,每天辛苦工作12个小时。生活的重担与未来的保障压着她,那一根弦,永远都要崩着。
这根紧崩的弦,让明华开始失眠,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也难以治疗。而去年的此时,50岁的周建容,与工友一起争取合法权益罢工,却遭到工厂解雇而选择跳楼自杀。这是一根脆弱的生命之弦,崩得越紧就越容易断,在强大的制度与资本面前,生命如此脆弱。
这死亡的背后,正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疼痛与悲哀。国家与资本都没有把农民工当作人来看待,他们就像吸血鬼一样,需要的只是劳动力,而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一个人是否有尊严的生活,都与他们无关。低社保参保率是最好的佐证:2014年,农民工“五险一金”的参保率分别为:工伤保险26.2%、医疗保险17.6%、养老保险16.7%、失业保险10.5%、生育保险7.8%、住房公积金5.5%。
过了那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养大了两个孩子。明华感慨,她20多年前到这个地方,本地人的情况与她差不多,现在基本上可以靠租金生活了,而她还是在工厂辛苦工作。她说:“这里是我第二个家乡,在这里呆了那么久……打工打了二十年也没有出头,工资也没有出头。”
这是大多数第一代打工者的命运,把青春奉献给了繁荣的城市,到头来仍然一无所有,连养老金都很难享受到。特别对于女性打工者来说,由于生育、养育与工作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女性在正规就业市场上的发展受到很大的影响,非正规就业又使得社会保障严重缺失,不仅经济上被剥夺,基本的保障更是与她们无缘。
成功学所崇尚的神话,比如只要勤奋肯吃苦、坚持努力就会成功,在坚固的阶级固化面前就像泡沫一样。而女工则更难获得所谓的成功,为了生育和养育后代,大多数人不得不暂时回家几年,婚后还被期待承担更多家庭照顾的角色,在就业市场饱受歧视。她们很少能有上升的机会,干着最底层的活,拿着低工资,享受着最低的社会保障甚至没有任何保障,而且辛苦赚的钱大多数是拿回家建房或者负担家庭开支,自己所剩无几。
然而,即使参保,离享受到保险还很远。养老保险需要15年缴费年限才能享受,对于处在流动状况的工人来说已然是很高的门槛。而且大多数工人的参保年份在2008年之后,很多工人面临工厂与地方政府不支持补缴的情况,诉求无门后只能回到老家,本该享有的社保结果流进了当地政府的腰包,仅深圳一地,截止2013年底,其养老保险基金滚存结余就达到了1829.102亿元。
可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除了无声而绝望的跳楼,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表达对现状的不满:凭什么辛苦工作一辈子,退休后一无所有?凭什么只能补缴两年?凭什么工厂不给补缴?凭什么关厂不给赔偿?凭什么工资这么低? 任劳任怨那么久,老工人们已经无法再忍下去:2014年4月,东莞裕元六万工人为了争取社保而团结斗争;2014年,广州胜美达女工们为争取社保补缴并建立工会而行动;2015年,深圳市工人告社保局强制追缴两年不合理而获胜……反抗的个案不胜枚举,随着第一代农民工相继到达退休年龄,有关社保的抗争将会成为一股潮流。
一位叫做荆纪群的女工,就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她在争取社保的过程中,对社保局的人说:“虽然我是农民工,在全国各地亿万农民工其中也有我一个份,对不对,也包括有我一份,我们来城市贡献,贡献我们的劳动力,这个城市的繁荣富强全是我们农民工给你创造的,我们每时每刻给工厂赶生产。”
这个国家的繁荣与发展,是靠千万个勤劳的劳动者创造的,劳动者应当真正分享发展的成果。对于付出了二三十年青春的高龄农民工,为国家贡献了那么多,他们的本来就应该获得一个有尊严的养老保障与工作保障。
明华回想过去的苦与累,好像也没什么感觉了,只是对这个地方有点绝望。明华就希望可以多工作两年,到时满五年可以补缴社保,再多赚点钱回家开个小店,卖十字绣和麻辣烫。
作为一个孤立的个体,她无力去改变整个社会制度,她对以前的苦痛选择性地遗忘。可是如果遗忘,这样的命运会在千千万万个人身上重演,如果不能挑战新自由主义对于劳动者的权益、社会保障制度的漠视,以及对于女性的生育与孩子教育、照顾的私有化,这些都将继续让绝望的人生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