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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女儿清明忧思:何时我能为您坟头添上一抔土?

2017-04-04 李若 尖椒部落

摘要:又是一年清明节,在外打工的我又无法为父亲的坟头添一抔土,只能在内心默默许愿,父亲的墓地开满鲜花,引来蝴蝶在墓地翩翩起舞……

插画师:补药脸

父亲淋巴结癌复发病重后期,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时,便开始主动安排后事。    

父亲的意愿是睡北山岗,和曾祖父葬在一起。虽然祖父祖母的墓地在南山岗,我们的田地、菜园也都在南山岗,但是父亲担心自己葬在南山岗,我们娘几个出门干活或者路过看到父亲的坟丘会难过,所以选择和曾祖父睡在一起。    

曾祖父是阴阳先生,会看风水,北山岗的墓地是他自己选的。他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叫蝴蝶地,谁得了地谁的后代就会做官发财,人丁兴旺。得地就是谁死后睡的位置正中蝴蝶地地脉,那就得地了。  

本文以下图片均来自网络  

奶奶说曾祖父在晚年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每逢下雪就是他找地脉的最佳时机。他会连续几天在野外奔波,从南山岗到北山岗,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看看,观察哪块土地的雪最后融化,就插根棍子做个记号。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就选中了北山岗的这个山坳做墓地。

此地背后是山,左右两边是岭,面前是一条河坝,对面是另一座山。父亲认为曾祖父这个位置选得好:背后有靠山、两边有扶手,对面有山有水吃穿不愁。户对青山摇钱树,门迎绿水聚宝盆,蝴蝶地真是好地。    

回到家后,曾祖父还会在一个本子上画附近的地貌,最后得出那里的地貌真的像蝴蝶,前面有头中间有身子两边有翅膀,因此曾祖父死后一定要葬在那里。 

在农村,人们很是迷信这个。大概农民们苦一辈子,累一辈子,唯一的美好愿望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后代身上,希望他们能升官发财,摆脱做农民的命运吧。

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见过大家为了争一块风水宝地——虎地,吵到不可开交,恨不得没死就躺在那儿先占上。那块地归村集体所有,大家吵吵嚷嚷后,统一意见:既然是公家的地,谁都可以睡。意思就是谁先死谁先埋。所以姓张的死了人往那儿送,姓陈的死了人也往那儿埋,村里几个家族的死人全往那儿挤,十多平米的地方横七竖八地垒起了四个家族的好些坟头。

父亲年轻时在西藏当兵,复员的时候本来分到边疆的一个工厂当工人,但是父亲故土难离,放弃了工作,回来做了一个农民。同是当兵的姨夫,本来退伍时没有安置工作,但是他就是不回农村种地,就赖在政府某机关不走,从帮办公室打扫卫生发报纸跑腿干起,慢慢混得转正成体制内工作人员,连带全家都吃商品粮。父亲退伍回来时亲戚们让父亲也学这一招,父亲说:“干什么不是吃饭”。于是开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掉地摔八瓣的辛勤一生。 

父亲病情复发,母亲一直埋怨是因为父亲太耿直。母亲告诉我:“村里堂伯有一棵大树,放在池塘里泡了三年(好像这样的树以后做的家具不生虫更耐用),少说也有一千多斤,他请你爸帮他从池塘抬回家,我让你爸别去,他不听。抬树时用力过猛,导致腰椎受伤,病才复发的。”

父亲是一个助人为乐的人,在村里不管是谁叫帮忙,总是随叫随到,病情复发与母亲说的抬树事件是否有关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母亲看来,父亲就是太善良了,才把自己的命送了。 

我们要父亲住院化疗治疗,父亲不同意,他说:“五年前做切除淋巴结瘤时就花了小一万块,现在已经到了癌症晚期,顺其自然吧,要是钱花了治不好,那不就是白浪费钱,落得人财两空。弟弟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如给家里留点钱,不能因为看病把家底掏空了。” 

我是极力主张父亲住院化疗的,我认为钱花完了可以挣,钱和人比,以人为重。我以姨妈(就是前面讲的当兵姨夫家的姨妈)为例试图劝服父亲,说:“姨妈的心血管瘪了,血流不畅,随时有生命危险。如果不是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她能活到现在吗?”

父亲说:“我们农村人不能和城里人比,你姨妈是公务员,她治病公家掏钱,你姨妈安装的两个进口支架就好几万,还不算治疗费、住院费,咱可承担不起啊。”父亲似乎认为这都是宿命,看开了,并不强求在这世上多活几日,宁愿死也不去化疗。 我们眼睁睁看着父亲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却无能为力。

想来,大部分农村人得了癌症就是等死,他们总觉得人与人命不同,这不能怪谁?但是这真的只是命吗?这世上有的人挥霍无度,而最勤劳的农民辛苦节省了一辈子,面对疾病只能等死;这世上有权力有资源的人占用甚至浪费医疗资源,而普通农民连最基本的医疗保障都没有。这不是命不同,是社会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父亲去世后,依照父亲的遗愿,我们请阴阳先生给父亲选墓穴。阴阳先生带着罗盘,在曾祖父坟墓附近勘测最佳位置,最后他选了曾祖父坟墓的右侧为父亲的墓地。    

定好了位置,家族的亲戚分成两波,身强力壮的一波动手挖土造坑,另一波中年人买石灰,填墓室。    

第二天一早,父亲出殡仪式举行完毕,家族年轻人徐徐地把父亲的灵柩放进墓穴,亲戚们你一铁锨他一铁锨地往墓穴里填石灰,灵柩很快被盖得严严实实,我最亲的人躺在里面,再也看不见了。    

吃罢早饭,伯父、叔叔、弟弟和我去父亲的墓地为父亲圆坟。我和弟弟在附近取土,伯父和叔叔挑着往坟上堆,一直堆成一个小山包。 等堆的土够多,就开始做成立体三角形的形状,叔叔让我在远处看,坟向正不正?是不是正西,我说歪了一点。叔叔又重新修正。

我站在远处,突然想起来,早年我曾来过这块地。那时我大概八九岁,邻居家比我大一岁的姐姐约我跟她一块开荒,我们一人背一把锄头,到了山上一人找一块地就挖起来。力气小,挖得浅,一锄头下去只挖进去一寸深的土层,再把土层翻过来。还会经常挖到石块上,那就得弯腰把石块捡走。挖累了就歇一歇,就这样一上午挖了五六平米。

回家我自豪地告诉父亲:“我在北山岗开了一块荒地。”

第二天父亲看后对我说:“你挖的还没有鸡啄的深,简直是给大地挠痒痒。”

后来那块地长起了草又成了一块荒地,如今眼前物是人非,我的泪不禁流下来。

 我又想起有一年冬天,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刮得光秃秃的树枝“吱吱”直响,田野里一片空旷。傍晚,村里晒谷场来了一个过路的外乡人,没有吃饭就钻到稻草垛里打算在那里凑合一夜。父亲看到了,让我送一碗饭一杯水给他,吃完饭父亲担心外乡人晚上冷又给他送一床被子一件军大衣。那么善良的父亲却生了这么恶毒的病,命运真会捉弄人啊!   

坟头已经修好了,最上面是菱形脊,伯父说脊一定要直,就像一个人的鼻子,一个人长得再好,鼻子不直就不好看。伯父又接着说,坟向正坟脊直,后代做人就正直。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蝴蝶地最后化雪,因为后面的山把东面的太阳遮住了,东面太阳晒不到那儿的雪,正午的时候太阳最大,可是南面的岭又把阳光挡住了,唯一能晒到的方位是西,可那时候是快要落山了的太阳,光线弱,雪化得慢,而且到了傍晚气温会降低,雪又被冻住了。这就是从南山岗到北山岗只有这块地是最后化雪的原因。但我依然也愿意相信这是父亲的福地,至少他不用再遭受病魔的折磨。

我再一次去父亲的墓地是一年之后,父亲去世一周年。我们背着一麻袋纸钱到了父亲的墓地,看到父亲的坟头青草凄凄,去年的花圈只剩骨架,想到这一年来父亲在野外风吹日晒,我禁不住悲从中来,一边在父亲的坟前烧纸钱一边哭。弟弟在一旁劝我:“姐,别哭了。”可是他哪里劝得住!我跪在地上,往火里扔一把纸钱就把身子贴到地上,我只想离父亲更近一点。纸钱烧的范围越来越大,烤得皮肤生疼,弟弟拉着我往后退一点,我像惩罚自己一样就是倔强地不动,任凭火烤,弟弟拉不动劝不住也跟着哭。 

此后我就很少去父亲的墓地,最近一次去是为家族的一位婶子送葬,这位婶子四十一岁得糖尿病转尿毒症去世,也葬在蝴蝶地。 

又是一年清明节,常年在外地打工,来回路途遥远,清明节总不能回去,无法为父亲的坟头添一抔土,甚是愧疚!只能在清明节这天,遥望家乡的方向,泪湿眼眶。

身为一个底层打工者,受够了颐指气使和颠沛流离,我也理解了村里人抢墓地(地脉)的举动,哪个父母不渴望儿女出人头地升官发财跳出农门,摆脱打工的苦累? 

而我只期盼那片蝴蝶地,能像它的名字一样,开满鲜花,引来蝴蝶,在父亲的墓地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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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若

打工十多年,从南到北。热爱文学,偶尔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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