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改变命运做庄家、当赌徒、开网吧,最后他成为了……
插画师:补药脸
“年纪越来越大了,又没有技术,以后该怎么养活自己和家人?”这是阿墨最为忧虑的问题。
人活在忧虑中是很不好过的:看着银行账户里所剩无几的金额、接到孩子班级老师的“投诉”电话、承受不愉快的家庭矛盾,这些都让我们感受到,自己好像没有资格再想象人生中还能有所成就,在灰心丧气地接受现状的同时,又不免感到心情急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墨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作息:早晨7点去上班,晚上11点睡觉;两天后,下午3点去上班,晚上12点睡觉;又过两天,晚上11点去上班,中午十二点睡觉,如此往复。这种工作制度叫做“四班三倒”。
阿墨在一家生产塑胶原材料的工厂工作,该厂大概有1000名员工,除了少数管理层之外,所有员工全年都遵照这样的生活作息。这些人是被排除在媒体和网络上大声疾呼“早睡早起、健康生活”的健康咨询师们关注之外的。
初三的时候,阿墨倒是过着每天早睡早起、规律作息的日子,不过他心中已经清楚一件事情:“自己不会继续读书了。”很快他就投奔在深圳打工的父母和叔叔。
阿墨来到城市之后,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什么都不懂。而城市的一切都那么令人新奇,一切都需要学习。在公交车上见识过宽阔的马路、高楼大厦和崭新的百货商场后,阿墨和其他打工仔一样,来到道路狭窄、电线混乱交错、贴满招工和出租屋信息的城中村。
在家人的协助下,16岁的阿墨在城中村开了一家杂货铺,平时听着广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在城中村,有两项最主要的娱乐方式,一是去网吧上网,二是赌博。开一家杂货店只能维生,赚不到钱,阿墨开杂货店的同时,也慢慢地和家人一起偷偷经营六合彩生意。阿墨既是庄家,也是赌客,每天与三教九流的人们一起,为输赢而情绪上下起伏,有时兴高采烈,有时愁眉苦脸。做了几年六合彩,没赚到什么钱,阿墨也觉得没意义。特别是看到有些人确实因赌博而倾家荡产,自己也发现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也就渐渐不再做了。
阿墨也开过网吧,结果都是开网吧——电脑被没收——再买电脑——再被没收——再买——再被查处,如此往复,最后也没能开下去。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很多来上网的都是未成年孩子,基本上是“家都不回,只打游戏”,有些甚至已经沉迷于喝止咳水来刺激自己的神经。这些孩子与他过去的经历是一样的,放学后没有父母照顾。当阿墨做了父亲之后,也反省网吧对未成年孩子的不利影响。
再后来,正值23岁青春年华的阿墨不得不选择进厂打工。他进入了一家生产塑料制品的港资企业,工作车间污染大,也没有五险一金。阿墨在这里做了三年之后,申请做厂里的保安,又干了两年,觉得工资实在是低,权益也得不到保障。阿墨离职就去劳动监察大队把工厂给举报了,令他没想到的是,本来只是尝试性的行动,不但让自己的社保能够成功补缴,也让工厂从此开始为员工购买五险一金。
实际上,社会的改变并不只是“上层精英”们的事情,我们每个人的行动都是重要的、有价值的。
插画师:阿狸博士
之后阿墨在家附近找到了另一份保安的工作,这家工厂相对正规,工资福利也更好,虽然每天“四班三倒”休息时间不规律,但工作期间空闲时间很多,可以用手机上网。阿墨喜欢每天在网络上了解新闻、阅读时事评论类文章。
在劳资关系中,是工人养活老板,还是老板养活工人,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阿墨在工厂里天天上班,拿的是“饿不死,也不好活”的工资。每天面对的人不是同事,就是领导,都是以利益为纽带的关系,谈不上深交。反而随着年龄越大,阿墨就对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倍感担忧:经济下滑、工厂倒闭怎么办?人民币贬值怎么办?年纪大了被辞掉又该如何是好?
对于打工者而言,出路很少:成功学塑造的改变阶层的“成功神话”根本遥不可及;要么就是做小生意和小规模投资,这条路也并不容易,一不小心,多年打工积蓄就血本无归。
阿墨有个同事常年炒股,与股票经纪人关系很好,应后者业绩需求,也把阿墨拉进来炒股票。当然,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因为阿墨自己也在寻找未来的出路。不过,阿墨事后说:“每次想到这件事情,心里就是痛!”——他进入股票的时间刚好是2015年的股灾年,再经历2016年的千股跌停,多年打工积攒的8万彻底赔了进去,ATM机显示的存款接近于0,这令阿墨真正成为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了。
阿墨在赔钱之后,心里非常害怕,不敢跟家人说,再加上没有什么好朋友、同事可以倾吐,情绪低落时只能自己买啤酒到江边喝,边喝边哭,本来就自卑的内心遭受了更强的挫败感,让他更加丧失自信。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墨的情绪好了一些。现在他有时会去教堂,倒不是出于对耶稣基督的信仰,而是因为牧师们所说的“上帝爱你,与你同在”令阿墨无助的心灵能够得到些许安慰与宁静。
80、90后一代单枪匹马走天涯的身影逐步淡去,越来越多的打工者结婚、生育、成家。这些家庭有的是夫妻分离、亲子分离的,有的是夫妻孩子一起居住在出租房,努力打拼。
阿墨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读小学六年级,小儿子读三年级。与很多打工家庭一样,随着孩子长大,父母必须考虑孩子是留给爷爷奶奶带,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养。七年前,阿墨的妻子和妈妈都建议让孩子下乡,因为在城里获得一个学位要花2万,而且城里的生活成本比家里高很多。不过,阿墨坚持把孩子带在身边。
留守儿童在中国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一方面,这些孩子们被打上“性格内向”、“难以融入群体”、“更容易成为罪犯”的标签;另一方面,这一问题也反映我们身处在非常不公平的社会之中。阿墨不愿意孩子成为留守儿童,他希望孩子能够健康成长。
插画师:楠神大人
阿墨小时候就是留守儿童,父母在90年代就到深圳打工。他对此有两个感受:自己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也没什么感情;其次是家里的状况并没有因为父母外出打工而得到显著改善。在家里,爷爷一个人抚养几个孩子,又要干农活,根本没精力去细心地照顾孙子孙女们,这也让阿墨留下了永远的伤痛——
9岁的阿墨都是坐在书桌前,抬头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他对一件事情感到非常奇怪,但又没有人可以诉说:“为什么别的同学能很清楚地看见黑板上的字,而自己必须走近才能看到?”
阿墨的情况与通常的近视不同,而是一种危害更严重的弱视。这种儿童眼病病因有很多种,属于早治疗早好,晚治疗无能为力的疾病。阿墨就这样一直处在看不清又没人管的状况中。初中时配了个眼镜,不小心弄坏了,也不能换一副新的,因为父母不在身边。
很多电影会把同学和师生关系描绘成美好而又难忘的记忆,不过,现实是有另一面的。校园霸凌和老师殴打学生的问题是存在的。在学校里,阿墨看到过同学被老师踢,作为对成绩不好和违反纪律的惩罚。在放学路上,他经常被更强的孩子殴打——被恐吓、被踢、被打嘴巴,而这些都是爷爷不知道,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阿墨想参加镇上的作文比赛,他的班主任老师只评价了一个词:“浮夸”。老师认为阿墨成绩不好,出去参赛也没什么用,只是给学校丢脸。实际上,丢脸的不是阿墨,而是素质低下、见钱眼开又不能给予学生正面引导的老师们。
初三的时候,阿墨的父母告诉他:“如果你自己能读,我们就支持你,考不上也没办法。”很多打工的父母都会这样对孩子说。阿墨现在对这句话是这样理解的:“说了等于没说。”事实也确实如此,通不过升学考试而导致辍学,很多时候根本不是孩子的能力和兴趣问题,而是父母缺位的问题,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支持孩子继续求学的力量。这时的孩子已经懵懂地知道不读书只能打工,不过年幼的他们无法改变糟糕的校园环境,也难以克服缺乏关爱和支持的家庭环境。
初中毕业后,阿墨的视力非常不好,一只眼睛视力是0.1,另一只是0.5。他问医生自己以后能做什么,医生回答他可能只能做清洁工作了。他听到这句话时,内心受到了非常大的震动,想不到自己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当然,人生有种种可能性,清洁、保安等工作只是赚不到钱,却是不可缺少且富有价值的劳动。阿墨是一个好父亲,坚持不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
阿墨讲道:“人都向城市靠拢,因为只有在城市才能赚到钱,而且就业、医疗和教育资源都集中在大城市。”现在他成为“奔四”的人,压力很大。眼睛不好和没有一技之长成为他的梦魇,所以选择投资股票,但没能改变命运。阿墨的经历和体验绝不是个例,这是80、90后一代打工者共同面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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