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抑郁,活着的另一种方式
编辑 | 李蔚瑄
文字 | 郭苏南 黄阳坤 张雅迪 丁月萍
摄影 | 余文森
出镜 | 张宪
注:本专题与校媒萃英在线合作完成
▲“我害怕活着,因为活着会痛,活着会恨,活着就要每天想着怎样活得更好。”
2015年,香港美亚电影制作有限公司出品电影《踏雪寻梅》,这部由真实案件改编来的作品,在次年的第35届香港金像奖中横扫其他对手,成为当晚最大赢家。
剧中,王佳梅与“恩客”丁子聪在MSN中热聊。然而,这个“港漂”少女闭口不谈风月,一次聊天时,她对丁子聪说:“我害怕活着,因为活着会痛,活着会恨,活着就要每天想着怎样活得更好。”
生无可恋的佳梅,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内心中对于活着的恐惧。
原来,生与死之间有一线天,有一种状态就立在那一线天里,它是死生之间的通道,是存灭之间的隘口。说起肉体时,它离生更近;而谈及精神时,它离死不远。
说起肉体时,它离生更近;
而谈及精神时,它离死不远。
「 你 见 过 那 只 “ 黑 狗 ” 吗 」
今年暑假的一天,距离瓜子(化名)二十岁还有将近五个月,他正坐在一所顶尖大学的课堂里,热情地和老师讨论着专业理论,表现得就像一个正常学生。
殊不知,这已经是他和“黑狗”博弈的第四个年头。
在旁人眼里,上进又努力的他,总是在寻求不一样的技能,是那么优秀。当旁人以为他正在享受着学习的乐趣时,他却在知乎的回答里留下了这样的文字:“就像所有的情绪被掏空了,只剩下悲伤,焦虑和自责。大部分时间,我都这样生活着。我用冷漠高冷的表象掩盖没心情说话的事实,拼命打起精神去做必要的社交,甚至笑容满面地与陌生人搭讪采访。”
一个多月后,他通过某家社交平台宣布了自己“休学”的决定。原因是众人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抑郁症”。
曾罹患抑郁症的英国前首相丘吉尔,从抑郁症苦痛里走出来的他把自己的抑郁症比作“黑狗”,后人们常用“黑狗”比喻抑郁症。这只黑狗有时候会比较温顺,但是会一直缠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露出獠牙。
而飞飞(化名)是初三时被这只黑狗缠上身的,当时的他刚转学至西北的一座城市。
一座城市的陌生,一群同学的欺生,一位老师的不疼惜学生,这些给了飞飞很要命的一击。而此前,敏感好胜的飞飞还因盘根错节的家庭关系埋下了心结——他觉得自己总受到一些家庭成员无端的轻视。
这只黑狗总爱拦在飞飞的求学路上,他说自己在考前会异常焦虑:“(我)会想得特别多,左右矛盾,感觉没有路可走,就只能往自杀上想。那段时间腰很疼,但是其实腰没有病。但是真正到考试了,就又害怕,又期待。”中考前的一个晚上,飞飞握着一把剪刀过了一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方方(化名)和飞飞就像一朵并蒂莲,都是因为新环境而伤害了青春的心智,如此相似。
方方发现黑狗的逼近在是刚进高一时,他发现自己不对劲:“自己总是处于一种低迷的状态,对什么都没兴趣。”
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成绩特别差,每到班级换座位时,他总主动要求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这样能最大程度地避开与班级里的同学交流。“周围很多人都喜欢趋炎附势,突然感觉人怎么可以都这样,我感觉自己与周边人格格不入,不想也不稀罕与他们交流,他们给的东西我都不想要。”方方的抑郁症表现在同学人际交流中,他说当时别人和他交流时,他也不怎么说话;而只要别人跟他说完话,他就趴在座位上放声的哭。
然而,就当瓜子、飞飞、方方们正与黑狗博弈时,旁人中的大多数并不清楚他们内心的挣扎和苦痛。而这个“旁人”群体里,最多的便是同学。本次报道前期抽样调查(主要面向校内学生)结果显示,将近85%的人表示自己对抑郁症认识笼统甚至不了解,而50%的人表示不知道该如何与抑郁症患者相处。
对于这只黑狗,我们常常只有因乔任梁自杀而起的恐惧与同情,却基本不知它的獠牙有多伤人、怎么伤人。
「 你 知 道 吗 ,
我 差 点 输 掉 这 场 博 弈 」
抑郁是生死之外的“第三态”,它不是一种凝固的状态,相反,它随时有滑向一侧的可能。
在夜里、在高处、在天桥上,看着车水马龙和下面的事物,飞飞说他总想跳下去。
飞飞大概没想过,熬过中考,熬过与剪刀同眠的那晚,他还有高考这么一道大坎。高考至今是他不愿提起的话题,他本想用高考证明自己的价值,摆脱在家族中被轻视的地位,遗憾的是,他失利了。知道高考成绩的那个下午,他非常理性地做了自杀的准备,甚至写好了遗书。
可一想到妈妈十几年的辛苦,一想到自己这一跃无疑会成为家族的笑柄,他最终放弃了自杀的想法,作废了那份“理性”的遗书。
无独有偶。
高一那年,方方在那间寄宿制学校的宿舍在第五层。站在五楼宿舍的窗口,他也一度想解脱自己。“莫名的抑郁,不想活的感觉,感觉跳下去会有解脱的感觉。”方方没用句子来描述当时内心的情绪波澜,而用了三个短语。
同飞飞一样,想到自己死后父母的伤痛欲绝的生活,他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瓜子的室友家家(化名)半夜里有时会隔着床帘,听到有叫声和抽泣声传来。家家知道,这个在外人看来优秀坚强的人儿,正在和他的“黑狗”博弈。
瓜子自述自己曾有三四次强烈的自杀冲动,但多数情况下被自己控制住了。现在,他休学在家中,接受治疗,也自我治疗。对于瓜子而言,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是对更糟糕的未来的恐惧。他不会为“抑郁症”这三个字停下生活的脚步,他怕一旦放弃,将来的自己会没钱买药做咨询,最后沦落到一个人悄悄地在某处自杀的境地,这样父母亲朋会伤心。
“父母”二字,好像是定住抑郁症患者脚步的一道口诀,往往能扭转人那一刹的心智。
天涯论坛上有一位名叫“快乐顺天”的作者,发布了自己作为一名抑郁症病人的日记,他在日记里写到:“……为了父母、孩子、姐姐和很多亲人朋友,我不想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看到痛苦和眼泪,我不想也不能,必须也只能保持着坚持。况且还有很多责任与未尽事宜,父母还未孝敬,姐姐的爱还没报答,还有儿子的养育教育之职。活着就有希望,坚持下去就可能会有结果。”
旷日持久的对抗,差点让黑狗有机可乘,从而一口吞噬飞飞、方方和瓜子。
世界卫生组织曾预测,到2020年,抑郁症可能成为仅次于心脑血管病的人类第二大疾病,将有15%-20%的患者最终死于自杀。幸好,他们有信念,他们并没有轻易成全那惊人的百分数。
「 在 寻 找 出 口 的 路 上 」
不希望被歧视,也不希望被同情,瓜子希望自己被“正常对待就行”。因此,他试着掩饰过自己的病症。
在校的时候,他努力用两分的情绪,把事情做到七分,自学英语、日语,在课堂休息的间隙也总是拿着一本GRE词汇在背诵。“暑假不学习,和咸鱼还有什么区别?”他曾说。
在抑郁症发病期间,维持学业很累,瓜子觉得自己在“混日子”,于是才选择了休学。
回到家中的他换了新发型,养了一只宠物。运动、艺术成为了他生活的主旋律,一周去健身房两到三次,跑步,做力量训练,同时重新拾起许久不练的乐器。他还坚持着学习,因为过段时间他还要考GRE。
现在,他不再避而不谈抑郁的话题,甚至在社交平台上公开分享着自己和“黑狗”斗争的日常。他说:“说出来才会有人觉得我是坚强的。”
离开并换个天地,方方也这样做了。
离开那间寄宿制学校,方方不再和打工的父母住在一起,而是坐着从中原往西开的火车,来到姥姥和姑姑身边。“当我到达火车站的时候,一下车就突然感觉什么都好了,有感觉自己有变化了。”方方分享着这一喜讯。如今的方方有着相处融洽的朋友,对生活有了期待,有了理想,他很想带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去旅游。对了,他还想去支教,他说那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
飞飞好像没那么好运,好强的他离出口好像还很远,但同时,他离最可怕的那两个字也很远,至少他的生活有奔头。
进入大学,新的环境,新的开始,飞飞想在自己参加的学生组织中做到最好,再苦再累也不退出,他想通过考试去更优秀的班级,他像疯了一样想证明自己。“我并不聪明呀,我是努力型的。”飞飞说。
电影《丈夫得了抑郁症》里有这样一句话:“再黑的夜,都会迎来黎明,就算晴空突然转阴也远比黑夜更加明亮。”
瓜子算是知乎的常客了。在他点赞过的一条回答中,有这么一句话:“谁会真正关心抑郁症?只有抑郁症患者和他们的利益相关者。谁会歧视抑郁症?只有抑郁症的受害者和潜在受害者。”这段话言辞犀利,字字见血。
我校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的赖珊老师透露,在我们身处的这间学校里,被“黑狗”侵扰的学生也基本符合国内外研究者统计得出的10%-20%这一比例。而正如上文提到,在填写问卷的一百六十余人中,有85%的人对抑郁症认识笼统甚至不了解,50%的人不知道该如何与抑郁症患者相处。可是,在面对诸如抑郁这样的异常情绪时,却有将近50%的人选择自己消化、分解。
是时候,去真正了解何为抑郁、抑郁症了。这种活着的另一方式,才刚刚向我们撩起它的面纱。
附:参考资料
i. 魏熙《大学生抑郁症的原因及治疗概况》中国健康心理学杂志,2012年第20卷第7期。
ii.孔凡寅《大学生抑郁症的心理分析及调控策略》高等教育研究,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