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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三体》英文版:大刘笔下的“球殇派”

小王 小王随笔 2020-09-07




题记:一个科学如此昌明的社会,必然拥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准吗?

自06年在《科幻世界》上看连载版,《三体一·地球往事》已看过多遍。这是首次看英文版。翻译得很棒,如译者 LIU Ken 在后记中所言,他忠实的翻译做到了信达雅,尽可能地让英文读者领略了蕴含在大刘笔下的中国文化,汉语韵律,及中国人的行止。

In translating, my goal is to act as faithful interpreter, preserving as much of the original’s nuances of meaning as possible without embellishment or omission. Yet a translator must also balance fidelity to the source, aptness of expression, and beauty of style. The best translations into English do not, in fact, read as if they were originally written in English. The English words are arranged in such a way that the reader sees a glimpse of another culture’s patterns of thinking, hears an echo of another language’s rhythms and cadences, and feels a tremor of another people’s gestures and movements. 

【小王翻译】在翻译中,我的目标是作为忠实的译者,尽可能地保留原文中的大义微言,不添饰、不遗漏。译者必须在对原文的忠实,表达的机巧,及文辞的优美间平衡。最好的英文翻译,实际上,不应该读得像是原本就以英文写作。(翻译中的)英文词汇应当以一种方式组织,使得读者能窥睹其他文化的思维方式,聆闻其他语言韵律节奏,体会其他民族的行为举止。

谈翻译到此为止,这不是本文的主旨。



熟悉大刘作品的读者应当了解,大刘对中国文化、中国历史、中国人民有深沉的热爱与坚定的信念。大刘从不讳言中国历史上的苦难祸災——他的许多小说启笔于沉重的现实,但绝不陷溺于“伤痕”,而是远迈今时,展眺未来。毕竟,科幻文学是关于未来的,不是吗?

大刘希望通过科幻文学所允许假设的极限社会条件,探讨人性 (humanity) 会如何承压变化,特别是群体性 (collective) 心理与行为模式的变化。(《The Three-body Problem》作者为美版读者所作后记)《三体》三部曲的每一部都有这方面的讨论。

第一部《地球往事》在这方面的关注点是:面对已确知存在的外星人,人类群体会如何分化呢?

《地球往事》中,“地球三体运动” (Earth-Trisolaris Movement, ETO) 是推动正叙故事前进的主要力量。大刘重点刻画了 ETO 中的两组人——降临派 (Adventists) 和拯救派 (Redemptionists),来表现这一群体性分化。

降临、拯救这两个词都带有宗教色彩。降临派对人性绝望,出于仇恨背叛人类,希望“主”——三体人 (Trisolaran),能来到地球,毁灭人类;拯救派对人性失望,抱着对“主”的美好想象,希望能拯救“主”于苦海(找到三体问题的解,摆脱三体星系治乱循环的局面),愿意接受一定程度上的人类的牺牲。

  • 两派对三体文明都有宗教性的情感。不同于现有任何宗教,他们的“主”真实存在。

  • 两派都是“恨球党”、“球殇派”。

  • 两派的大多数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为什么大刘认为高级知识分子更容易成为“恨球党”、“带路党”、“球殇派”呢?

一方面,相对于普通民众,高知有对人性的破坏性(例如对大自然的污染,人类之间的战争等)更敏感和深刻的认识,更容易产生对其它群体的共情(sympathy)和对自我群体的离情 (apathy)。缺乏这份敏感的普通民众很难会因此产生巨大而切身的仇恨。毕竟千里之外的一种鸟灭绝了和“我”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是眼前的森林,不砍它,“我”的生计何处着落?“我”不关心春天寂静与否,关心眼下的收成,房子的贷款,孩子的升学,等等。

另一方面,普通人由于所受科学、哲学、文艺作品的影响较小,背叛整个人类,将自己从人类这个整体中切割出来,独立出来,对其而言是不可想象 (unimaginable)、难以理解的 (incomprehensible)。换言之,普通人难以“脱离群众”。高知分子则易。

社会菁英、高知分子容易脱离群众并不是什么新闻。这本身是中性的。因为脱离有不同的方向,只需菁英不形成一个集团(或阶级)共同朝一个方向脱离就不会出问题,社会整体上仍然是平衡的。但如果,菁英团体形成共识,且与普通人的共识相背,那么社会就有被撕裂的风险。

例子是16年美国大选。知识分子、大学生普遍拥护希拉里,传统工业工人、农民则推举特朗普。前者激烈批评后者:后者不够有文化,不关心全球变暖等,如果提高投票门槛,例如设置学历要求就好了。对诸如煤矿工人来说,担心全球变暖,便不挖煤不烧碳了吗,我的工资谁来发呢?“全球变暖”这样遥远的议题很难触动温饱受到影响的普通民众,然而知识分子却普遍忧心忡忡。



审问者:你了解三体文明吗?
叶文洁:不了解,我们得到的信息很有限,事实上,三体文明真实和详细的面貌,除了伊文斯等截留三体信息的降临派核心人员,谁都不清楚。审问者:那你为什么对其抱有那样的期望,认为它们能够改造和完善人类社会呢?叶文治:如果他们能够跨越星际来到我们的世界,说明他们的科学已经发展到相当的高度,一个科学如此昌明的社会,必然拥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准。审问者:你认为这个结论,本身科学吗?叶文洁:……
《三体一:地球往事》第31章,古筝行动
叶文杰是《地球往事》的主角,在文G中遭遇不幸,在“红岸”雷达基地意外地发现三体星人的存在,并在对方警告其不要回复否则必遭入侵的情况下,怀着对人类的恨,邀请三体人降临地球拯救人类,永远地改变了人类的命运。

将上面对话中的“三体”、“人类”、“星际”替换为“美国”、“中国”、“洲际”,用于形容某些公知的想法,毫不违和。我认为,这两派人恰是大刘对“公知”、“恨国党”、“精神美国人(日本人、欧洲人)”等的生动影射。

一个科学昌明的社会,一定有更高的道德水准吗? 
科学是客观的,科学水平高低也是;然而道德是主观的,道德水准高低也是。
所以,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不道德呢?道德标准由谁来定呢?
正如民主不民主,标准谁来定呢?

虔诚的西班牙天主教徒、盎格鲁-萨克逊新教徒屠灭奴役美洲印第安人,给出的正当光明的理由便是,这些人是不道德的,因为他们不信“主”,甚至他们连人都不算。——你看看,做人的标准都是可以主观定夺的。凭什么来定夺呢?当然是凭“真理”啦——发达的(军事)科技。

—— 爱德华多·加莱雅诺《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

降临派的主谋伊文斯说,“我们不知道外星文明是什么样子,但知道人类。
我要问,是吗?

我们在书最后看到,叶文杰对当初自己的行为是悔恨的。与知晓三体文明历史和三体人必将侵略和毁灭人类文明的伊文斯不同,叶文杰抱着对三体文明道德高尚的幻想,期待其降临地球,教化救赎人类。而这一切幻想,在她全盘了解三体文明后,化为一声轻叹,“这是人类的落日”。

我更认为,早在叶文杰诞下杨冬时,叶已经后悔。为什么呢?人有了希望,就不绝望了。

叶文杰在怀孕期间为临近村庄的孩子与老师补习数理化并得知动荡结束了时,在寒冬腊月接受孩子们顶着凌冽寒风穿着单薄衣服送来的用棉袄包着的热饺子时,在产后大出血接受全村人感恩般的捐血救下性命时,在猎户家与为女儿哺乳的大妮子同炕安眠时,就已经萌生希望了。

大刘笔下,前来补习的孩子和老师代表求知尊道的中国人,顶风冒雪送饺子来的孩子们代表善良朴实的中国人,捐血救人的村民们代表感恩图报的中国人,为女儿哺乳的东北大妮子代表勤劳憨厚的中国人。

疯狂年代疯狂的中国人是中国人,这些淳良质朴的中国人也是中国人。

因此,一些对“滋油皿煮”产生宗教般信仰,甚至原教旨信仰的人说,“我们不知道美国是什么样子,但知道中国。”
我要问,是吗?



人类之外的另一个文明,对于高级知识阶层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并使他们极易对其产生种种美好的幻想。对于人类这样一个幼稚的文明,更高等的异种文明产生的吸引力几乎是不可抗拒的。有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人类文明一直是一个孤独行走于宇宙荒漠中的不谙世事的少年,现在她(他)知道了另一个异性的存在,虽然看不到他(她-)的面容和身影,但知道他(她)就在远方,对他(她)的美好想象便如同野火般蔓延。渐渐地,随着对那个遥远文明的想象越来越丰富,拯救派在精神上对三体文明产生了宗教感情,人马座三星成了太空中的奥林匹斯山,那是神的住所,三体教由此诞生。
《三体一:地球往事》第29章:地球三体运动,对“降临派”的描述
新冠肺炎爆发之初,我们有多少人对“信息自由流动的民主社会”保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多少人对我们自己的国家失掉了自信?

鲁迅先生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 这就是中国的脊梁。这一类的人们,就是现在也何尝少呢?”(《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我以为,一个真正知道中国的中国人,应当认同这一句话,并因此而对中国与中国人拥有深挚的热爱。这份炽爱并不因为山河破碎民族气运跌入谷底而减少半分。

方志敏烈士在1935年曾写道,“我们相信,中国一定有个可赞美的光明前途。中华民族在很早以前,就造起了一座万里长城和开凿了几千里的运河,这就证明中华民族伟大无比的创造力!” 他的这本遗作叫《可爱的中国》。这是极困厄情况下的保持的“文化自信”与“道路自信”。

以今年疫情各国的表现为标尺,我们不应当对中国的道路、理论、制度、文化多几分理解和自信吗?

在隔离的宾馆,“新”读《三体》,比起两三年前,多了几分理解。
走中国路,做中国人,讲中国故事。



公众号说明

“小王随笔” @xiaowang_essay 是小王叨叨唠唠的个人号,谈历史评时事,讲科学论技术。

诗书史书有之,论据数据有之,干货私货有之,凭君自取。

也疾言也善噵,也辛嘲也正告,也薅毛也挖角,我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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