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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人 | 吴兴华:是才子便不逢时

2017-05-11 云也退 云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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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云也退


 

王世襄说:“如果吴兴华活着,他会是一个钱锺书式的人物。”我看了这句话就想,幸亏活下来一个钱锺书,要不然,吴兴华这样的文人属于什么级别,还真不好跟人描述了。

 

吴兴华死得早,1921年生,1966年文革一爆发就含冤而死,钱锺书比他早生十一年,寿命长了近一倍。“学贯中西”四个字是钱锺书的标配,而吴兴华,我读最新整理出版的他的作品集,其中一本《沙的建筑者》是他的文章结集,篇目并不多,但是读起来触目惊心:别说会好几国西文,就是自如地在几种中文文体之间切换来去,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唐诗别裁〉书后》一篇是他17岁写的,古文娴熟:“诗至有唐,菁华极盛,体制大备。流传至今者,千数百家。自李、杜而外,王、孟、韦、柳上承渊明之遗绪,而开清淡一派……”紧接着下一篇,与书名相同的《沙的建筑者》:“我已经不能记得很清了……一切对我都像是梦一样……”显然是白话文运动兴起后的时髦文笔。正当我猜想吴的白话大概也无法尽洗那种怪味时,随翻《读〈国朝常州骈体文录〉》一文,方知他早就超越了同时代文人的水准:“这些富丽堂皇、雕琢精巧的文章(指骈体文)今天还能给读者什么呢?它们铿锵的音调,一度曾被认为如此悦耳,经历时代的推移,不是已经接近喑哑无声了吗?它们苦心安排的文字图案,还能给任何人美感享受吗?”句长适中,用词雅而不奥,精到准确,什么时候看都是典范的现代汉语。

 


吴兴华的书信,则完全是他操演西文的阵地,我觉得要想让中国小孩懂得英文的好处,与其丢给他们一本莎士比亚、兰姆或者E.B.怀特,大不如给几页吴兴华的信当读本,因为一读就能看出,英文在表达某些意思时要比中文更精炼。比如,吴有一封信说他读到一首英文诗,觉得太“率”,“一股carefree的样子,挺像中国诗”,用carefree来解释中国诗的共性,真是一语中的,改用中文,你还得浪费点字词来解释什么叫“率”。

 



策划这套书的编辑发了一篇感人的手记,我读过,她说在一个字一个字录入吴兴华的手稿原文时,揣想着当初吴在乱世中但求一张书桌的焦虑,又想到在今天这个时代,想要告诉别人吴是个多么值得一读的文人,又是何其困难。我却犯贱地觉得,不论生前死后都永远处在错位的环境之中,生而无用武之地,死后则错过享哀荣的最佳时机,如此才是才子的真命运。所谓天妒英才,没有天妒,“英才”都少了说服力。


 旧版《吴兴华诗文集》


1951年1月,吴兴华已是北大西语系英语教研室主任,写信给宋淇说“眼看许多庸陋之流,策骏足,登要津,实在有说不出的感受”。类似这样的忧患,他前前后后倾吐了十几次,心里有一本明明白白的账,说出来还得文绉绉的,不能糟践了汉语的韵律。大抵称得上“学贯中西”的人,都不会放任自己活得太“率”的吧。才学是他们的殿堂,也是他们舍此无他的华山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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