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具体代表的一番选择后,国联调查团正式组建,由英国代表李顿(Lytton)、法国代表克劳德(Henri Claudel)、意大利代表马柯迪(Luigi A. Marescotti)、美国代表麦考益(Frank Ross McCoy)、德国代表希尼(Heinrich Schnee)组成,因李顿担任团长,故称李顿调查团。为实现调查团为己背书的目的,日本从调查团组建伊始就开展劝诱与引导,此类言行贯穿调查团之始终。1932年1月21日,调查团召开组建后的第一次内部会议,没有中国代表在场,杉村阳太郎以国联副秘书长身份出席会议。杉村在会中积极诱导,诋毁中国,指责中国不是一个“国家”,中国“各种语言、民族混杂,交通不便”;强调中日的国民性存在差异,“中国多机灵者而少人才,日本缺擅长撰文与辩论者,但富于实干能力者”,造成中日两国国民“相互理解、相互尊重之观念淡薄”;提出诱导性建议,主张调查团“广泛地考察中国南北各地,同时会见各个阶层、类别之人士,竭力对中国现状及中国今后之走势进行实际的观察”,甚至提议调查东北应以大连为基地,“每次前往满洲地区考察1个星期或10天左右后返回大连休养,然后再次出差考察,此不失为上策”。在调查团正式抵达东亚后,日本对调查团展开外交攻势,首先给予隆重的招待。调查团第一次日本之行仅十天,日本精心安排行程,包括前往京都、奈良,参观京都御所、二条离宫、金阁寺、春日神社等日本名胜,还为调查团安排丰富的娱乐活动,如观赏歌舞伎、滨离宫猎鸭、奈良赏鹿等。在京都,李顿表示“忘记了身上肩负的重任……享受安排的愉快节目”。在招待之外,日本对调查团的诱导是核心内容,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层面。第一,诱导调查团误判中国。一方面,诋毁中国不属于文明国家。转任外相的芳泽在会谈中向调查团强调:“因军事派系之间存在分歧,中国不仅统治无序,而且没有权威。”陆相荒木贞夫认为,“中国不能被视为一个有组织的文明国家”,以他在沈阳的经历说明中国国民文明程度低,荒木声称自己曾劝告中国人掩埋一具土匪尸体,而中国人不予掩埋,甚至称“野狗会在短时间来处理”,以此暗示中国不是文明国家。日本还特别制作应对调查团问答的要旨,向调查团说明“大部分中国民众没有接受过文明国民所受的普及教育”,“中国在对内的法制及其运用上没有取得文明国家的资格,在对外国际关系上也未达到完全遵守国际义务的文明国家程度”。另一方面,强调中国奉行排外思想与实施反日运动。3月2日,芳泽在招待调查团晚餐会的演说中指出,“国民党把排外作为最为重要的党纲……给各国带来了很大的困惑”。海相大角岑生以上海为例,声言中国军民有反日情绪,如果日本军队没有驻扎在上海,将会造成“对上海日本侨民的大屠杀”。在大阪,日本举办调查团与日本实业家恳谈会,实业家们反复强调中国盛行抵货运动,内外棉花株式会社专任董事冈田源太郎在发言中指出,中国对日本实施“经济战争”,包括直接鼓动排货、对日本货物非法征税、组织抗日救国会等,“过去二十年,日本企业家遭遇九次严重排货,日本人积蓄怒火,以致引起现在的惨剧”。第二,诱导调查团错断九一八事变。九一八事变是构成调查团组建与前往东亚的直接原因,调查事变是调查团的主要任务之一。为此,日本从宏观与微观两个层面对调查团进行诱导式说明,目的是为日本“自卫论”辩护。在宏观层面,日本强调九一八事变爆发应当归罪于中国。2月29日,芳泽向调查团表示,“诱发此次事变的根本原因是过去数年间国民政府推行革命外交,采取以暴力对抗列强和单方面改变条约的态度。直接的原因是张学良在同南方妥协前,其与日本是亲善关系,妥协后受革命外交鼓动,开始夺取日本的权益,结果导致种种事件发生,严重刺激日本国内舆论”。冈田源太郎从经济角度指出,“满洲事变是日本正当享有的权益不被尊重,日本不得已靠自己力量去维护而造成的结果”。在微观层面,日本军方虚构9月18日当晚的冲突情节。调查团进入东北之后,关东军向调查团灌输诸多关于九一八事变的谎言。1.关于柳条湖段铁轨的爆炸情况,调查团于1932年6月3日抵达爆炸现场,关东军铁路守备队柳条湖分遣队队长河本末守向调查团描述爆炸“真相”,谎称河本及其小队在距离爆炸点100米左右听到身后传来爆炸声,赶到爆炸点后发现一部分铁轨遭到损毁,然后追击400余名往北大营逃走的“敌人”,并虚构是中国军队点燃“定时引信”引起爆炸。2.关于北大营的战斗情况,九一八事变时担任日本铁路守备队第2营指挥官的岛本正一向调查团编造日军攻击北大营的“真相”,日军进入北大营时“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猛烈射击”,且导致“2人死亡,22人受伤” ;“日军第三中队推进到路堤附近时,中国军队撤退到了营房内,开始从里面开枪”,“凌晨5点,日本士兵得以进入北大营。中国军队从另一边用机枪攻击日本士兵,有一些日本士兵受了伤”。3.关于日军进攻沈阳情况,九一八事变当晚的日军将领平田幸弘告知调查团,“岛本中佐正在攻打北大营,我觉得有必要在危险发生之前进攻驻守在城里的中国人”,在进攻过程中遭到中国军队抵抗,“驻守在铁路沿线的中国警察武装袭击联队各部,中国的正规军也在各个军营里实行抵抗”。4.关于事变后在沈阳组建市政机构的情况,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向调查团诡辩有日本人参与组织沈阳市政机构的原因是,“9月18日晚事变爆发后,敌对行动蔓延到整个城市。警察实际上消失不见,城市全部民众处在极端危险和焦虑中……沈阳是反日运动的中心……反日分子借此机会在城市内开展敌对活动”,因此由土肥原贤二负责市政事务,有助于恢复沈阳的秩序。其他种种虚构的描述,无非是强调日本在九一八事变中的举措出于“自卫”,是“正当”的行为。第三,诱导调查团承认伪满洲国。伪满洲国是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所取得的“成果”,实现伪满洲国的国际认可成为日本诱导调查团的重要目的,也是日本希望调查团“背书”的主要内容。日本采取直接与间接双重方式,同时透过伪满洲国自身向调查团表露立场。首先,以直接方式,通过劝说诱导调查团承认伪满洲国。曾任国联理事会主席、时任日本国联协会会长的石井菊次郎在1932年3月3日的招待晚宴中向调查团说明:“南京政府的影响局限于长江三四个省,满洲……独立于中国其他地区,历史和地理因素使日本在该地区有特殊地位。”3月5日下午,芳泽向调查团表示:“过去中国政府从未在满洲行使真正的权力,所有行政部门都是由奉天政权单独设立……实际上,满洲一直是一个独立的国家,特别是自辛亥革命以来。”6月2日,本庄繁不仅美化伪满洲国“是建立在王道之上……以民族的合作与和谐思想为基础”,而且强辩伪满洲国已然是一个“国家”,“拥有广阔的土地和三千万人口,有天赐的丰富的农矿业方面的自然资源……新政府的预算据说将在半年内维持预算收支平衡”。其次,以间接方式,诱导调查团接触伪满洲国而达到“承认”效果。日本采取的主要举措是通过伪满洲国以受“威胁”为由,拒绝作为调查团参与人员的顾维钧进入伪满洲国地界,引发国联调查团进入“满洲国”受阻事件。实际操控伪满外交部门的大桥忠一就向外务省明言:“‘满洲国’利用此次机会,强调独立性,使得全世界对此予以认识。”本庄繁也认可伪满洲国“将本事件作为其对国民政府外交的第一步”。经反复协商,调查团采取分道进入东北的方式,顾维钧和李顿通过海路于4月21日登陆大连,进入东北地区的日本满铁附属地。不过,伪满洲国在日本指使下继续为难调查团,告知若顾维钧“擅自踏出附属地外一步”,伪满政府“将采取坚决地处置”。同时,日本抛出真实建议:“让调查团对‘新国家’进行问候,在此基础上由‘满洲国’和调查团协商”。最终,在强调调查团不具备承认伪满洲国之权能的前提下,李顿同意联系伪满政府,经过三轮协商才基本解决此次受阻事件。李顿此后亦声明调查团没有承认伪满洲国,“吾等为调查起见与‘满洲国’当政者有所接触,但并非给予‘新国家’承认之机会”。再次,透过伪满政府进行劝说,引导调查团正视伪满政府。李顿调查团为完成调查任务而不得不接触伪满政府,使伪满政府有机会通过谈话与提交资料的形式诱导调查团。5月3日,伪满外交部门负责人谢介石向调查团夸大满洲相对于中国内地的“独立性”,强调伪满洲国成立改变了一切,即目前情况与“国联决定派调查团来这里的那个时刻”之间存在区别,“调查团被派到这里来寻找日本和张学良政权之间发生争端的根本原因的那个阶段已经不复存在”。5月4日,伪满国务总理郑孝胥向调查团解释伪满政府的政治理念,强调伪满政府是“立宪政府”,首要目标是“摆脱专制主义和排外情绪”。5月5日,伪满立法院长赵欣伯向调查团简述伪满洲国的成长过程,尤其是关于旗帜的产生过程和伪满洲国的地域范围,以此说明“在满洲民众普遍支持下建立‘新国家’”。伪满政府官员的持续性劝说有三重用意:一是夸大伪满洲国的自身历史和“独立性”,强调伪满政府与国民政府的区别;二是突出伪满洲国的民意基础和“自发性”,强调伪满洲国并非在日本扶植下产生;三是诱导调查团只能承认伪满洲国已经存在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