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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大卫·林奇聊《双峰镇》这部神剧的前世今生

2017-02-15 克里斯·罗德雷 后窗

大卫·林奇,这位摩羯座男神一直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不光拍电影和广告,还画画、摄影,到处办展览。今年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双峰镇》第三季将于5月21日回归的消息(18集全部由林奇本人执导)——应验了《双峰镇》第二季结尾劳拉·帕尔默的那句“25年后我们会再相见。

本次推送的是林奇关于《双峰镇》的一段访谈,选自雅众即将出版的《Lynch on Lynch》。林奇在访谈中谈到了这部神剧的前世今生。无论在双峰迷,还是在老爷子自己心中,这个陷于浓雾森林和谋杀疑云中的小镇,永远是一个谜。

曾有网友联名请愿,要求《双峰镇》出第三季

罗德雷:马克·弗罗斯特,你创作和拍摄《双峰镇》的搭档来自电视界,且以制作《希尔街布鲁斯》等卖座剧集著名。表面看来,你们俩是很难搅和在一起的。你们到底怎么成了搭档?


林奇:(笑)我尽量给你讲清楚吧,不过要讲清楚这么多事是怎么凑合到一起的还真不容易。这是由玛丽莲·梦露起的头。马克对那本写梦露的书《女神》非常着迷,而这时正好有个华纳兄弟公司的制片人打电话给我想跟我谈谈拍一部玛丽莲·梦露的片子,就以那本书为基础。我还是有兴趣的。我喜欢这个女人麻烦不断的创意,但我也不知道如果它是个真实的故事的话我还会不会喜欢。马克想做这部影片的编剧,而我将是片子的导演。而且既然我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件事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我就说,“好吧。”我跟马克碰了头,我们大家都交流过了,于是他就开始写了。

《双峰镇》拍摄现场

这种工作关系又是如何导向《双峰镇》的呢?

自从《蓝丝绒》之后,我的经纪人托尼·克兰茨就一直想促成我们在电视界的合作。我们也一直打哈哈,“哦,行呀,也许吧。”有一天,马克跟我正在Du Pars,月桂谷与温土拉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里闲聊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马克和我脑子里有了一具尸体被冲到岸上这么一个意象。


单这个意象就启动了整件事?

是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笑)起先它被叫作《西北通道》,是一个发生在北达科他州一个小镇上的故事。但我们当时也没料到这个想法会如此重要。那就像是我们有一定的自由度,然后说:“嘿,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吧。”不过一个故事分成很多集来讲述,会拖很长时间这个想法我很喜欢。

《双峰镇》中的奥黛丽和库柏

你当时并没有真正的拍电视剧的经验。他们起先对这个主意的反应如何?你们当时会谈的情形如何?

哦,在去美国广播公司推销《双峰镇》的路上,是马克开车接的我,我们沿着梅尔罗斯路往前开。我就开始看路上汽车的牌照。我是在拍《橡皮头》之前就开始这么做了。当时我是正开车沿着日落大道前进,我前面有一辆实在破烂不堪的大众车,但车牌上有我名字的起始字母,DKL(注:大卫·林奇的全名是David Keith Lynch)还有一些数字。这对我来说就像是个好兆头。所以我就发展出一套理论,如果你在哪儿看到了你名字的起始字母,不管是什么顺序,那都是好兆头。(这种事没什么坏处!)而如果字母后面的数字相加得出的是你喜欢的那个数字那就更好了!并且,如果那辆车碰巧是你真正喜欢的车型——那还要好!因此,最好的结果就是你的起始字母按正确顺序排列,各数字相加正好是你喜欢的数字,并且这辆车本身是一辆好车。就这样。

接着,当马克和我正转入圣莫尼卡大街——就在多希尼路前头——时,正好驶来一辆全新的白色梅赛德斯。车牌上有我的起始字母而且是我的幸运数字!于是我说,“马克,结果肯定非常好!”

《双峰镇》的片头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对《双峰镇》中的各个地点有非常清楚的意识。大部分美国剧集都没什么地点的概念,尽管很多剧集用的就是某个特定城市或地方的名字。

确实如此。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个被森林环抱的地方。这一点很重要。自打人们有意识以来,森林一直是个神秘的所在。所以它们在我心目中本身就扮演了一个角色。然后别的角色也纷至沓来。当你开始为这个地方填补人物的时候,一个有了就马上会引出另一个来。沿着这条线发展下去,你很快就有了一个特定的社会。而且因为你的人物已经有了个性,你也就有了他们可能会做出什么来的方向,还有他们是怎么陷入麻烦以及他们的过去是如何会对他们纠缠不清的。这样,你就有了很多细节内容。

而且西北还有它特殊的禀性。我总为之赞叹不已的一点,就是那个地方是如何让全世界都理解它的。它其中有一种什么东西,人们立刻就能全部理解并能欣赏,真的马上就能心领神会。真不可思议。


从许多方面来讲,这部剧集都像是对标准电视节目的挑战。

没错,但我们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如果你只是想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那你的起点就有问题。这只是拍出我们真实的想法的自然结果。我们也可能拍了试播部分外加七集之后还什么都没有。

《蓝丝绒》片场

杀手鲍伯——由弗兰克·西尔瓦饰演——当真是你们在拍摄过程中才想出来的吗?当初游说美国广播公司的时候还根本没有他,是不是?

是的。弗兰克·西尔瓦原来是剧组的布景师。我们当时在拍劳拉·帕尔默的卧室的戏,弗兰克也在场,干他该干的工作。他把家具来回调整,把那个五斗橱挪过来,它最后就定在了进门处。这么一来,弗兰克就一个人留在屋里,而我们大家都在外头等着,有个人——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说,“弗兰克,别把自己给锁在屋子里了。”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我说,“弗兰克,你是个演员吗?”他说,“是的,”我说,“你想加入这部片子吗?”他说,“当然!”我就说,“你已经在这部片子里了!”然后他说,“我该演什么?”而我说,“我不知道,但你已经在这部片子里了。”


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喔,我对这个主意也不太有把握,但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需要一个环顾劳拉卧室的慢速摇拍镜头。这个镜头将用来表现劳拉的妈妈的回忆,那天晚上更晚些时候的戏。于是我们就拍了两个惯常的摇拍镜头,然后我说,“弗兰克,再到床后面,跪下来,把两手放到床栏上,定格。就看着这个标记。别动。别眨眼。就这么看着。”然后我们又重来了一遍:以同样的步调摇拍,一切照做。当时真有点吓人,因为你不知道这会把你引到哪里去。

《双峰镇》中的唐娜

试播的样片里有很多的哭泣镜头。副警长安迪·布伦南在为警局文档拍劳拉的尸体时哭了;劳拉的父母都痛苦地放声大哭;校长跟劳拉的同学都在啜泣。你好像很喜欢哭戏。是真的吗?

是的,我想我是喜欢哭戏。姑娘们在哭,男人们在哭,女人们在哭:总之都在哭。如果他们真的入戏的话,那会是非常有感染力的。那就像打呵欠:很快能传染。比如说安迪。他是个男人但他也在哭。这是很少见的,你知道,看到一个警察在哭。这是从罗伊·奥比森那儿学来的,我猜!不对。在这里,这是当这种“自居心理”得到了强化时的自然流露,这是一种释放。当一个人没法说完后半句话,哽咽得无法出声时,你也就没救了。你懂得那种感情,它已经充满了你的全身。

饰演特警戴尔·库柏的凯尔·麦克拉克伦

特警戴尔·库柏这个角色是在拍摄剧集的过程中逐渐发展出来的,还是一开始就定型了的?

一开始就确定了。凯尔天生适合那个角色。

凯尔在发展他饰演的这个角色上贡献很大吗,还是基本上都是在拍摄过程中按照执导做的?

喔,凯尔喜欢小玩意。比如一个很特别的打火机,或是一把很特别的小刀,要么一种类似瑞士军刀那样的复杂的小刀,上面带着螺丝起子之类的全套玩意。他曾给过我一件像是一块打火石的小东西,再拿另一块小东西一碰它就能打出火来。而且他还有一张活泼的娃娃脸——在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这些特质都很适合库柏这个角色。所以,他作为凯尔本身,就带给库柏很多东西。

《双峰镇》片场

但凯尔身上还有另一面是跟库柏相冲突的。我并不是说如果换个导演执导,他就演不了库柏了——但有时候我真得把他踢到另一档上才行。他天生适合这个角色,但他有时会过于松弛,或是严肃或是怎么样,而缺少了库柏拥有的那种能量、活力和机敏。你一定得睁大眼睛看着他,因为凯尔身上另外还有很多东西是与库柏的形象相悖的。那个过程就像是做一个雕塑:你得不断地把不属于那个形体的部分去掉。

《双峰镇》标志性的红房间

这部剧集不断地玩弄着内外混淆的把戏。内部都是光秃秃的木头;巨大的牡鹿的脑袋搁在桌子上;那个狩猎小屋挂着红色窗帘隐藏在森林深处,等等,不一而足。当利兰坦白/意识到是他杀死自己女儿的时候屋里面竟下起雨来。这是你自己意识中的感觉吗?

不全是。这种内外的把戏……我从没这么说过,不过生活跟电影对我来说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可能劳拉·帕尔默的选角最为重要。她一定得绝对没错,差一点都不行,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她展开。但她本人竟是一具尸体!一个空置的中心。

没错。那个演员来自一张照片。我们知道要在西雅图拍,而且既然那个女孩既没有台词而且根本上就是具死尸,所以我们不会从洛杉矶招人,提出候选名单、按天付钱给她们,就只为了演一个死了的女孩子。所以她一定得从西雅图当地产生。我看了非常非常多的照片,突然,嘿!有一张照片感觉对极了。于是我们就请谢瑞尔·李本人过来,但她实际看来并不完全像她的照片。

对某些人来说,你看他们的照片的时候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梦,但等你看到他们本人的时候那个梦也就随之消失了。但那个梦却仍然活着,所以我开始跟她解释我想用灰色颜料把她涂“灰”,她将饰演一个冲上岸来的死尸。而她说,“好的。”她后来才告诉我们她当时真的很紧张,只能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但没人——包括马克和我——有个明确的概念她该怎么演,或者预见到她就是个死尸也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谁也没有预见到那个小小的决定是多么重要。

主角劳拉·帕尔默和好友唐娜

她是如何演绎她的角色的?

我们拍她的戏的时候简直冻得死人——是真的冷。而她得直挺挺地在露天里躺着,过一会儿我们就得暂停一下,他们在那根巨大的原木后面准备了一些毯子和取暖器。她就跑过那15米的距离,钻进那个暖和的小帐篷里好让自己的体温恢复正常,然后再回来接着拍。她真是个了不起的运动员。而且,你知道,今天她在那儿,明天她就又不在了。但在感觉上她存在于每一场戏中。


你是如何为这部剧集选其他的导演的?这是一次珍贵的经历,你必须得小心。

是的,这对他们来说也确实很难,因为他们进来以后不得不服从已经确立好了的众多原则。而马克跟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些原则。所以,这又是一次是不是能入调的问题。他们都有一套剧本,然后他们跟我们或我们其中的一位详谈。然后我要在混音期间看他们拍的东西。如果有什么完全不对头的东西就还有时间修正。但我甚至不能说确实发生过这种情况。我跟卡里布·德夏内尔和蒂姆一起去电影学校。黛安·基顿我本来就算认识,别的一些导演都是由别人介绍的,你知道,而我们也看过他们的作品。

《双峰镇》中最独特的配角:永远抱着一根木头的原木女士

在知道《双峰镇》的收视率竟有这么高时,你肯定大为好奇。特别是相对于影院放映的电影而言。你对此感到介意吗?

你瞧,这些数字的基础就不牢靠,所以你永远搞不清楚它是不是真的。所以你立刻也就会怀疑一切了。不过《双峰镇》的观众确实远远多于看我电影的观众。竟有这么多人看这部剧,对我来说确属意外。也真是个惊喜。


你如何看待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受欢迎?

当人们真的喜欢你拍的东西,那感觉是真好,但也有点像是爱情,它似乎不可避免地会达到饱和点,大家受够你了,移情别恋了。你对这一过程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意识到这一点就像是一种钝痛。不像尖利的痛——它像是一种心痛,那种心痛是基于我们生活在《小鬼当家》的时代的事实。艺术院线正在消亡。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大型的电影城,同时放十二部影片,而大家看的也都是这类的片子。电视已经成功地使水平线降低了不少,而且使某种特定的东西大为流行。这种电视“文化”风水转得极快,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东西,有的只是罐头笑声,就这么回事。

大卫·林奇与伊莎贝拉·罗西里尼

《双峰镇》与《蓝丝绒》不无相似之处,“双峰镇”也是个伐木镇,故事发生在紧闭的大门之后。但其中一种新的元素则似乎表明罪恶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它其实是来自于这个世界之外的。

或者说它是一种人形的抽象观念。那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不过鲍伯就是这样子的。


但那种感觉真的棒极了,当发现真正的杀手并不是血肉之躯,这个故事仍能继续——差不多能永远继续下去。它始终在挑战最终的解决。我简直能想象《双峰镇》的故事仍在继续,只是没有人再拿着摄像机对着它了而已。

没错。能这么想很好。我知道那个世界而且如此地热爱它。真想回去旧地重游。鲍伯是《双峰镇》中可以一直活下去,可以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来处理的一个部分。

林奇在《双峰镇》中饰演听觉障碍的警探戈登

为什么最后库柏被鲍伯给控制了呢?他似乎已经迷失了自己。

喔,实际上他没有。这是一种二重性——每个人都有两面性的那种观念。他是真的起身反对他自己了。大家是真的感到不安,因为最后库柏邪恶的一面被鲍伯所控制了。但那并不是最后的结局。那是一个要吸引观众继续看下去的结局。只是第二季的结局。如果继续往下拍的话……


自从《双峰镇》播过之后,那些以超自然、飞碟、怪异的东西为主题的剧集明显大为增加——比如说《野棕榈》、《美式哥特》以及《X档案》等。《双峰镇》似乎引领了一种风气。

大家都说《野棕榈》跟《双峰镇》有些联系。但对我来说它跟《双峰镇》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而且《双峰镇》之后这些偷来的东西没有抓住它一丝一毫的真正感觉,在我看来。不过别人却看得出相似之处。

第二季结尾,劳拉用颠倒的语言说出“25年后我们会再相见”

影片的某些部分有一种的特别的“舞台式”的感觉,而且你很多影片都有这种特点。从这个角度看来,被窗帘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的“红房间”在感觉上很像《橡皮头》中的暖气片。

是这样的,一点都没错。(大笑)为什么会这样?谁知道?我对窗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我就是热爱窗帘,你看到的场景就跟这个有关。我是真的热爱窗帘。我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我画过很多幅两边都有窗帘的水彩画,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某种含义吧。“七重面纱”之类的意味吧。


——选自《Lynch on Lynch》,冯涛译



《Lynch on Lynch》

[美] 克里斯·罗德雷

大卫·林奇 著

冯涛 译

雅众文化 & 新星出版社

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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