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今天召回前世吗？阿彼察邦叔叔
7月16日，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一天，也是泰国导演阿彼察邦的生日，恰如这一天的气温，阿彼察邦的光影世界亦是如此——热且潮湿。我们能在影片的日常生活中得到许多关于泰国这个国家的片段：公园中领舞的健美操，在敞开的大门口溜达的鸡，夜市里的露天摊位。梦魇的幽灵笼罩着这一切，我们和“它们”同处于一个世界，在同一个燥热的梦中。
2002年，泰国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以影片《极乐森林》在电影节之旅上赢得了许多的赞许，在这部作品之后，他接着推出了《热带疾病》(2004)和 《综合症与一百年》(2006)。阿彼察邦的电影故事关于泰国的历史，却在电影技法上采用了前无古人的新手法：以本土神话为参考点，在电影结构上玩小伎俩，还有一些即兴而发的寓言。2010年，《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赢得了第63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瞬间引起全世界的关注。这是一部关于“轮回”的“神秘”电影 ，除此之外，故事之上还被赋予了更多的解读，比如1965军事镇压后的集体性创伤等等。
当然了，这位说话轻声细语的导演从来没和泰国政府搞好过关系，即使拿了金棕榈之后也没有缓和。2015年，阿彼察邦的新片《幻梦墓园》在戛纳和多伦多电影节上备受追捧，就在这部新作中，他对疏离的人性开启了另一种更为诗性的探索，而这种探索涉及了更广的群体。《幻梦墓园》的故事中心是一个跛脚的女人与一个患有嗜睡症的士兵，士兵在黄昏的梦境里醒来，照片、夜市、炎热、梦游与梦醒，这些元素都让人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是现实。看到最后，不禁让观众疑惑：他真的醒了吗？
从《幻梦墓园》主人公的生命体验扩散开去，阿彼察邦似乎在他的故土之上发现了乡村社会与激进分子愈加复杂化的断裂鸿沟，同时也意味着他在以电影本体的力量去刺破社会景观的边界。此刻，阿彼察邦的首个个展《纪念碑》正在香格纳上海空间举办：由艺术家本人精选的跨越10年（2007至2017年）的作品，包括艺术家与世界知名音乐家、作曲家坂本龍一合作创作的音乐影像装置以及近期在国际享有盛誉的系列影像装置等，所有作品均在国内首次展出。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性别: 男
星座: 巨蟹座
出生日期: 1970-07-16
出生地: 泰国,曼谷
职业: 导演 / 编剧 / 剪辑 / 摄影 / 制片
外文名: อภิชาติพงศ์ วีระเศรษฐกุล / Joe (昵称)
官方网站: www.kickthemachine.com
【以下首发于VART公号】
人们常用“里程碑式的”形容一件事对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的重要性。
“纪念碑”是阿彼察邦在中国的第二次个展的名称，不过本次展览的作品都是首次在国内展出。“纪念碑包含着重要的记忆，也代表了我作品中出现的墓碑和雕像。这两者带有鲜明对比的特征——一种无形，一种是有可触及的实体。它们像是灵魂，或是我们从漫长睡梦中睁开双眼后仍依稀存留的影像。”
·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记忆，皮豪 (埃弗·阿斯图迪略) 》，摄影艺术微喷，150×220cm×2pieces，2017
5月26日的下午，阿彼察邦面对至少60家媒体做了展览导览并接受了群访。27日，展览面向公众开放的前一天，他一个下午仍要接受4批媒体的小型群访。28日，阿彼察邦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小剧场内，面对约300名观众讲述自己的家和梦，光影和作品。阿彼察邦在中国上海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观众中不乏来自电影圈和当代艺术圈的从业者和爱好者，甚至还有社会科学领域的专家。
他用英语和大多数采访者交谈，语速不快。时常无表情，忽而笑起来。仅仅通过奖项来了解阿彼察邦是不够的，因为他不是一名单纯的电影人或摄影人，甚至很难定义他的电影或摄影属于哪一类，而奖项往往只能肯定某个领域内的成就。也许欣赏他的作品最好的方式是把展厅当作一个奇异的影院，走进去看这场“全景电影”，就当做了一个梦，而梦的内容是在阿彼察邦的梦境里走了一回。梦醒时，展览也结束了，梦的哪边才是现实是观看者可以再想的。
个人记忆与集体记忆的重叠隐而不显地体现在他的作品里。如果不了解泰国北部边境的历史，不了解泰共和正规军在丛林中的遭遇，不了解泰国民间信仰、神话和恐怖故事，阿彼察邦的电影也不会告诉你一切，但他的角色会带着部分的集体记忆，有时道出一二，有时在看见什么的同时让观者也看见。台词远不是一切，“语言只是虚幻”。从小在母亲工作的医院摆弄显微镜观看微生物的阿彼察邦只是把“和光玩游戏”作为喜好，后来从事电影也许只是必然的可能性之实现方式的一种。
·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影子》，双屏同步影像装置，现场音源，12:29 mins，2016
·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烟火（风扇）》，单路视频装置，全息投影,，高清（比例: 9:8），杜比5.1，彩色，2016
有哪些人，包括艺术家，写作者等，对您有过很大的影响？
阿彼察邦：我曾经非常喜欢杜尚和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后来，我遇到了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他是一位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他研究印尼、泰国和菲律宾等东亚国家的历史，讨论世界上的民族主义。他让我不再只是被宣传话语喂饱，开始回过来看我的国家是什么样的，思考我自己的身份和我们的民族。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之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两年前他过世了。
· 《纪念碑》现场装置图
他为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关于民族主义的名著《想象的共同体》设计了泰语本的封面，后者在自传《超越边界的生活》（A Life Beyond Boundaries: A Memoir，2016）中写道，“我很诧异地发现，泰国的学者和满世界的泰国导演、艺术家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大部分在暹罗的学者都在声望很高的国立大学里占有一席之地——换句话说，他们处在某种官僚层级上。他们有头衔，大部分是曼谷人，也拥有进入上层政治圈的通道。他们将自己视作国家精英的一部分。制片人和艺术家呢，一般是从各个省份来的，也没有取得很高的学历，凭自己的才华和机智来谋生。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那么少的泰国学者看过阿彼察邦的电影，他们只是从他获得的世界奖项里知道了他的名字。”（p.170）
· 《纪念碑》现场装置图
也许这是一种遗憾，却也是现实存在的张力。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讲座时观众中有人提问，会不会第三次来中国，作为一名导演再和大家做分享？阿彼察邦回答，如果可以这样的话他也会很高兴，不过《幻梦墓园》上次就由于这边的审片委员会认为和“迷信”有关而没有过审，所以下一次他的电影来中国时会怎样，他现在也不知道。本尼迪克特在一篇关于《热带疾病》受众分析的文章里也写道，《热带疾病》在泰国上映时，在首都曼谷仅有3家影院放映，上映仅持续了一周。如果因为阿彼察邦取得的成就而断定他已经属于泰国主流文化，恐怕是一种误解。然而尽管现实中存在这样的悖谬，阿彼察邦还是选择大部分时候在泰国做创作。
· 《纪念碑》现场装置图
诗和音乐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阿彼察邦：我其实不太懂诗，我自己会写一些像诗的东西（有一些后来成为了影像中的脚本）。如果说诗意味着美，自然和时间对我来说就是诗。十年前我就突然开始不听音乐了。以前我工作时会用到背景音乐，但我忽然意识到了背景音乐会让人分神，我就不听了。相反，我意识到了周围环境当中的声音，像是现在我们头顶空调发出的声音，我懂得去感受到它们了。当坂本龙一先生来找我（合作“Async-第一束光”这部作品）的时候，我很意外。但他说我们来合作一部“影像”作品吧，我就答应了。我说，我已经不太听音乐了，他说没关系。后来我才听了那盘专辑，选了这两首旋律作为“Async -第一束光”的合作音乐，它们真的很好。
·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Async - 第一束光》，单路视频，11:03 mins，音乐：坂本龙一；诗：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由戴维·西尔维恩朗诵），2017
· 《纪念碑》现场装置图
阿彼察邦有轻微的听力幻觉。听力幻觉有时可以导致视力幻觉，在一些人那里显现为几何图形。在“记忆，海边的男孩”这部作品中既包含了仿佛暗喻神经传感的三角和方块，又与“Async-第一束光”有瞬间的呼应。善用几何图形的阿彼察邦原本可能是一名天马行空的建筑师吧，如果他后来没有追求自己“第一志愿”电影的话，今天的建筑界可能会多一位喜欢电影的建筑师，世界上却少了一位懂得理性之美的艺术家。
· 《纪念碑》现场装置图
摄影、影像艺术和电影，对您来说它们的重要程度在您的创作中是一样的吗？
阿彼察邦：是完全一样的，只是创作过程的不同。比如前两个月我在哥伦比亚旅行，在泰国的专政制度下太久，我需要喘口气。我对这个地方毫不了解，所以我会和这里的许多人交谈，通过这里的人了解当他们面对地震、游击队袭击等情况时是怎么去处理的。我也会写很多和我自身相关的文字，它们可能会成为电影的对白。创作电影需要团队合作，团队成员对我而言是像家人一样的合作伙伴，而影像作品就像我的视觉日志，只需由我一个人去完成。
· 阿彼察邦
阿彼察邦作品中“虚构”的部分不是凭空的想象，我把它们视为打破现象世界界限的努力。龚卓军老师在一次访谈中提到，影像本身可能作为历史的“鬼魂”。“像阿彼察邦或者陈界仁，他们会处理关于概念上面的’鬼魂’的问题，就是有一些心不甘情不愿死掉的人或者是遭受不正义的状况死掉的人，或者想回来做一些事情的这些’鬼魂’，有可能透过影像来呈现。”这也许是阿彼察邦的特异之处——“死生事大”——在缓慢移动的镜头下，在虚幻和真实的叠加中，他请出光与影、火与雾，扮演生命之门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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