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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 · 班农:从“傀儡主人” 到“街头斗士”

2017-09-13 李二 世界说

世 界 说

李 二

发自 北京


特朗普内阁上台已八个月,仍然在混乱和自相矛盾中应对国内外的危机。从朝鲜核试验到夏洛特维尔(Charlottesville)种族冲突,特朗普本人的反复无常与挑衅式发言常常给本就棘手的局势火上浇油。他在另类右翼制造一死多伤的惨剧后“谴责各方暴力”的暧昧表态,让本就撕裂的美国社会愈加沸腾。


△ 夏洛特维尔的另类右翼游行 来源:Anthony Crider (CC By 2.0)


特朗普内阁自入主白宫以来,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了三个新闻主管、两个国家安全顾问、两个幕僚长。特朗普公开在推特上抱怨司法部长杰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回避俄国调查门,以致外界一度怀疑塞申斯会步前FBI局长詹姆斯·科米(James Comey)的后尘默然下台。面对朝鲜愈发升级的弹道导弹与核武器发展进程,美国对军事行动也表现出举棋不定的姿态。


△ 司法部长杰夫·塞申斯 来源:Glenn Fawcett/civilian (CC By 2.0)

 

8月24日,特朗普最亲密的战友之一,白宫“首席战略师” 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宣布辞职,重新执掌极右新闻网站布赖特巴特(Breitbart)。外界普遍认为这是班农所代表的意识形态、民粹主义一翼丧失白宫影响力的标志,但是也有观点认为,一个不被联邦雇员的条条框框所束缚的班农,可以更自由地打击他所说的“全球主义者”、“永久的政治阶层” 。


班农以一介媒体人的身份临危受命成为特朗普竞选CEO,帮助特朗普赢得惊天逆转,更入驻白宫成为“首席战略师”,甚至一度参列国家安全委员会。以至于一时间外界纷纷将他认作特朗普总统背后真正的掌权者,《时代》杂志更是以封面大呼班农是“大阴谋家”(The Great Manipulator)。

 

△ 《时代周刊》史蒂夫·班农封面底图 来源:Flickr


这些言辞固然参杂了媒体固有的夸张想象以及自由派对邪恶天才的需求——在他们看来特朗普更像是一个白痴而不是有脑子的坏蛋——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根据。如果说电视真人秀策划和地产大亨特朗普对政治只有着模糊的直觉,以搞好人际关系和“做交易”为不二法门,班农强烈的意识形态和斗争决心就给混杂的“特朗普运动”带来了更多的融贯性和理念性。

 

某种意义上,班农比特朗普更加“特朗普主义”。其他人关注当下的政治局势(contingency),力图从当下的政治乱局中求得稳定和妥协;班农则有着“大局观”、“大视野”,从美国中长期的全球战略着手思考问题。这让他不但和特区的职业政客与专业政治家风格截然不同,也导致其与特朗普阵营更为务实——更为机会主义——的成分之间摩擦不断。

 

自弗林(Michael Flynn)将军因为涉及多起丑闻离开国安委,新的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McMaster)就致力于恢复国安委的日常运作,回到老布什的国安顾问斯考罗夫特所确立的轨范上。在国安委地位尴尬且突兀的班农不久就被清除出这个直接对总统负责的内阁机构。特朗普对此就算没有支持,也有所默许。这其实已经初步表明,班农在总统团队中并没有说一不二、无可置疑的地位,而总统本人也必须平衡自己拼凑起的政府中不同的成分。 


△ 麦克马斯特(左下二)参加总统国安团队会议,右上三为班农 来源:Shealah Craighead


班农的“经济民族主义”是特朗普内阁中意识形态色彩最浓、纲领最为强硬,但也因此树敌最多的一支力量。他们寻求通过贸易保护主义和限制移民重新打造美国产业的竞争力,恢复并增强美国对全球资本、技术交流的主导地位,把中国视作超越一切的头号美国国家利益威胁,不惜联合一切可能的力量加以遏制。

 

但是以财政部长姆奴钦(Mnuchin)为代笔的商界人士显然对大打贸易战不感兴趣。特朗普内阁中充斥大量前高盛高管,华尔街的影响力因此也不容小觑。如果问有什么人对中美之间的冲突最为头疼,过去二十年间从亚洲的发展和全球化中赚得盆满钵满的华尔街资本家们肯定是候选人之一。这派人士联合特朗普的女婿,总统的心腹库什内(Jared Kushner),试图缓和特朗普本人和班农过激且不成熟的行政措施所带来的混乱。


△ 库什纳(左三)与伊万卡(右三)陪同特朗普会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 来源:内閣官房内閣広報室(CC By 4.0)


早在五月就有消息传出,班农和库什内争夺领导力的斗争中落了下风。这自然有特朗普被媒体高调渲染班农影响力所激怒的缘故,也有身为“外人”的班农“疏不间亲”的缘故。但更为根本的关节在于:作为战略家和运动组织者的班农,和总统本人一样缺乏实际行政的经验,而特朗普和班农都对共和党与华盛顿现成的专业人士充满疑惧。库什内和伊万卡作为总统最信任的人,是唯一可以沟通建制派的“务实”人物,让白宫内外的事务性工作没有陷入彻底混乱。他们夫妇自然在西翼办公厅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班农本人意识形态优先的作风,既是其强势所在,也是其致命弱点。在最近CBS的《60分钟》访谈中,他承认到自己之前没有意识到,华盛顿的行事风格不是个人化的,国务院、财政部这些他深恶痛绝的“沼泽”都是机构,他们有着自己的规则和节奏。打击这些机构中个别人无法扭转他们运行的轨道。

 

班农诉诸标志性的“大局观”说,沼泽的形成有50年之多,要对抗它需要“十几年、二十年”,不可能在两个任期内就立竿见影。他一方面憎恶那些存在于两党的“永恒的政治阶层”,却把税改、基础建设、废除奥巴马医保这些重大的立法工作全都委托给了他所仇恨的国会共和党,以及他点名批评的参院领袖麦康尼尔(Mitch McConnell)、众院议长保罗·莱恩(Paul Ryan)。


△ 共和党籍参议院领袖麦康奈尔 (来源:Gage Skidmore (CC By 2.0))


△ 众议院议长保罗·莱恩 (来源:Gage Skidmore (CC By 2.0))


他的“经济民族主义”涉及到重新谈判、调整美国所参与的主要贸易协定,重振美国国内的生产力。但是现实是美国处于世界金融、贸易的核心,全球的资本与人才流动已经成为跨国公司的立身之本。单方面退出NAFTA(北美自由贸易区协定)会严重损害美国的信誉和盟友之间的关系。和列宁主义者一样,班农有着宏大的构想与视野,但是却倾向于把现实政治的进程视作“小节”。

 

班农正确地看到,总统利用推特绕过了传统媒体这一媒介直接和“人民”交流。伴随着新媒体平台的崛起,传统媒体作为信息分发的中介所产生的权力结构被打破,所以特朗普“不会在乎媒体说他什么”。然而任何伟大的纲领,都不能靠特朗普这样的“伟人”或者“人民”的群众运动一蹴而就。

 

在美国这样的成熟民主政体中,运动政治(movement politics)只能是政党政治(party politics)的补充。“小节”(朝鲜核问题!)尽管琐屑,但却是日常政治的谷歌和毛细血管。任何重大的政策变动都是整个政治结构——国会、法院、行政部门达成艰苦妥协的成果。如里根和罗斯福这样的伟大政治家,其过人之处正是在于把群众运动的势能转化为正规政治的成果的能力。班农却在各个阵线分别开火,不断将他需要与之合作的人树立为敌人。


△ 美国参议院 来源:Lawrence Jackson


同样是在CBS的访谈中,他为自己对总统的辩护感到自豪,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班农认为,在选择加入特朗普阵营时,人们就有义务在公开场合不说批评总统的话,而在私下提意见。如果实在无法接受,那么你可以辞职。但是如果特朗普“背叛”了他的竞选承诺,班农和布赖特巴特可能会成为(又)一个反对特朗普的死敌。


△ 史蒂夫·班农接受CBS《60分钟》节目访谈 来源:CBS


班农对运动政治-领袖政治的痴迷和对政党政治的深刻厌恶一体两面。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更加从属于上世纪左、右翼的革命传统,而非当代民主社会所熟悉的政治掮客。他对意识形态、政治运动、政治纪律的热忱本质上是道德化的。作为一名天主教徒,他把自己的事业想像成一场正邪之间的圣战。这不禁让人联想起托尼·朱特对20世纪前半叶对参与政治的欧洲知识分子的描绘:


“他们……做出类似决定的时候都在为世界和为世界所负的责任做出一个道德判断……一旦做出某种抉择,你就必须跑去,或者至少暂时抛弃道德自主权。只要介入政治,不管投入哪个阵营,你都要付出一种代价:不管是面对敌人,还是与你同路但不受欢迎的人,抑或是你自己的阵营做出了什么难堪的举动,你都必须恪守自己的抉择,向着本方说话。”


班农无疑做出了自己的道德抉择。但是正如历史一再告诉我们的,以绝对的逻辑参与政治,这条道路即便有其重要性,也绝不是没有限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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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 徐一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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