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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尼罗河到红海,这个人凭什么统治埃及

2018-03-26 鲍克凡 世界说


世 界 说

鲍 克 凡

 

2018年埃及总统大选将于当地时间3月26至28日间举行,届时有军方背景的现总统塞西将毫无阻碍地获得连任。在肃清穆兄会,牢牢把握军队后,埃及总统的地位似乎无比牢固。然而,大选前夕并非没有挑战者出现,他们是谁?又为何纷纷退选?历史如何选择了塞西?他与治下的埃及又身在历史何处?

 

独角戏:塞西的权力之路

 

埃及大选前的一周里,开罗大街小巷布满了支持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连任的标语,但这与塞西总统的受欢迎程度并没有太大关系。据当地媒体报道,海报素材多是市政部门与警方直接交到他们手中的,商贩们自然没人愿意惹是生非。

 

遍布开罗街头的支持塞西连任的标语  来源:视觉中国


在本次大选中,塞西连任的唯一“阻碍”是明日党领袖穆萨·穆斯塔法·穆萨,而这位候选人直到参选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刻才决定递交材料。此前,他一直都是塞西连任的坚定支持者,二人政见也没有什么不同。大选来临之际,“重在参与”的穆萨几乎没有组织任何竞选活动。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2018年的埃及大选不至于成为现任总统的独角戏,而塞西获得连任一直都是一件毫无悬念的事情。

 

在埃及现代史上,总统长期执政是司空见惯的现象。自从1953年自由军官运动推翻延祚148年的穆罕默德·阿里王朝后,直到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以前,埃及只出现过三位实际统治者,他们分别是在位十五年的阿拉伯民族主义领袖纳赛尔;在位十年,与以色列握手言和的萨达特;以及在位三十年,先后五次当选总统的强人穆巴拉克。三人无一例外,都是军人出身。

 

统治埃及三十年的政治强人穆巴拉克 来源:Flickr


2011年1月,当“阿拉伯之春”蔓延到埃及之后,穆巴拉克在一片抗议声中黯然下台。此后,埃及人民还需要一场久违的民主选举来检验所谓革命的成色。2012年6月24日,穆罕默德·穆尔西率领自由与正义党战胜了空军司令出身的前总理艾哈迈德·沙菲克,成为埃及共和国成立以来首位非军人出身的总统。但其诸多标签中最为人瞩目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个更为人熟知的组织—“穆斯林兄弟会”。

 

穆斯林兄弟会(以下简称‘穆兄会’)是整个中东地区最具影响力的宗教政治团体,分支遍布整个阿拉伯世界。作为伊斯兰主义运动,穆兄会希望通过选举夺取政权,将埃及与整个地区伊斯兰化,从而构建一个基于“沙里亚法”(伊斯兰教法)的宗教化共同体抵抗西方对阿拉伯世界的影响与控制。穆兄会一直以来都是埃及世俗派、民族主义者与少数族裔的共同敌人,与历任军人总统更是水火不容。

 

2012年穆巴拉克倒台后,穆尔西虽然实现了穆兄会夺取政权的夙愿,但埃及军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上台之后,穆尔西深知军队是自己推行穆兄会政策的最大阻碍,于是在2012年8月12日命令埃及军中的一、二号人物,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主席、国防部长坦塔维以及军队总参谋长萨米·阿南辞职,而接任国防部长的正是时任军事情报部门主管、坦塔维的门徒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


短短一年以后,百万埃及群众再度走上街头抗议,穆尔西的支持者与反对者间冲突不断。2013年7月3日,塞西顺势发动政变罢黜了穆尔西 ,并建立过渡政权取而代之,他本人也在2014年获得军方授权之后辞去国防部长一职参选总统。最为熟悉的军人统治再度回到埃及。

 

夺权后,塞西宣布在自己的统治之下,穆兄会将不会存在,并在埃及境众多反穆兄会势力与境外沙特、阿联酋等阿拉伯国家的支持下大肆迫害穆兄会成员。短短一年间,埃及有近一万六千名穆兄会成员及支持者被捕,其中共有712人先后于2014年3月24日和2015年2月2日被判死刑。埃及穆兄会如五六十年代一般再次跌入谷底,擅长选战的他们再也无法挑战军人总统的权威。2018年谋求连任时,塞西面前再无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挑战。然而,即便连任无虞,选举前夕,塞西总统还是难以高枕无忧。

 

2013年9月20日穆尔西支持者在开罗马阿迪区示威,举起“是为了合法性,不是为了颠覆”的海报 来源: Hamada Elrasam


塞西的挑战者

 

2018年的埃及大选起初并非无人报名,但竞选者们后来纷纷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退出了竞争,只剩穆萨一人在塞西身边装点门面。曾宣布参加竞选的人中较为著名的有左翼人权律师哈立德·阿里和前总统萨达特的侄子安瓦尔·萨达特,两人后来均慑于塞西政权压力而宣布退选。塞西更为忌惮的是两位军人出身的挑战者:2012年民主选举中惜败给穆尔西的艾哈迈德·沙菲克;以及塞西上位国防部长之际,与坦塔维一同被穆尔西辞退的前总参谋长萨米·阿南。比起民间反对派,反而是有损军队声誉与内部团结的声音更易动摇塞西当局的统治根基。

 

 塞西在埃及大选中的唯一对手,明日党领袖穆萨·穆斯塔法·穆萨 来源:推特


埃及军队从五十年代开始便把控着国民经济的方方面面。首位军人总统纳赛尔公开奉行社会主义政策,在各行各业实施国有化,而军官们成为了国有企业与大工厂的经营者,腐败与经营不善现象层出不穷。1967年的“六日战争”惨败与七十年代萨达特的经济开放政策使军队在埃及社会的影响力有所下降,但情况在穆巴拉克上台后又出现了反转。穆巴拉克的首任国防部长加扎拉将国防部下属的国家服务产品组织(NSPO)转变成为一个商业帝国,在小到养鸡场、面包房,大到桥梁与住房建设等各个领域与民争利。

 

无论在社会主义时期,还是新自由主义时代,埃及军队总能快速找到新的盟友与可靠的盈利模式。即便在“阿拉伯之春”后,军队的利益依然没有受到损害。即便有穆兄会背景的穆尔西,其胜选的背后也不乏与埃及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进行的利益交换,他后来虽然罢免了国防部长坦塔维与总参谋长萨米·阿南,但他的官僚体系中依然充满了军人的身影。在2012年12月通过的新宪法中,穆兄会给予了埃及军队账务不受公共监管的地位,其中包括涉及民用行业的部分。

 

在2014年塞西上台后,政府一方面出台经济紧缩政策,称“人们需要放弃一个月的薪水”,同时又进一步上调军费并增加军人补贴,任期内维护军队利益的基调由此奠定。塞西政府还修订了一条工程竞标相关法律,规定1000万埃及镑(约合人民币826万元)以内工程项目招标时,在“紧急情况下”可由政府自行定夺,军方承包商由此毫无竞争地拿下了一大批建筑合同。投资八十二亿美元的“新苏伊士运河”是塞西第一个任期内最为重要的国家项目之一,其主要工程方仍为埃及军队,苏伊士运河管理局主席是前埃及海军司令马米什。

 

△ 悬挂于开罗一投票站外的埃及现任总统塞西的巨型选举海报 来源:视觉中国


虽然军方自己矢口否认,但研究认为,军队参与的经济活动可以占到埃及国内生产总值的30%-40%,目前埃及军方的经济利益甚至可以与五十年代纳赛尔时期相比。这正是塞西总统的权力基础,而提前荣退的前总参谋长萨米·阿南想必并没有分得塞西总统新盛出的这碗羹。七十岁的老将军宣布参选挑战塞西连任,反映出埃及军中的潜在分歧。

 

面对军队内部的不和谐声音,塞西快速作出回应,在阿南宣布参选后四天便以“作为现役军人参与政治”的罪名将其逮捕,尽管阿南的参选流程与塞西四年前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两样。沙菲克也在参选后不久主动退出,他的律师表示当局曾威胁对沙菲克受到的腐败指控展开调查。塞西通过这些举措再次告诉人们,军队已经牢牢控制在了自己手中,军方的权威是任何人都不容置喙的。

 

面包和公平:经济领域的定时炸弹

 

2018年大选之际,塞西来自军方的权力基础空前强大,主要敌人穆兄会又大势已去,几乎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撼动埃及总统的地位。然而,经济问题仍是埃及社会的一颗定时炸弹。

 

“阿拉伯之春”时民众高喊的口号“面包,自由与公平”中有两点与经济息息相关。四年前的选举中,抵制穆兄会是支持者们对塞西的最主要诉求,加上来自海湾国家价值一百二十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塞西具体经济政策缺失是人们暂时可以容忍的。而四年后的今天,若塞西还是迟迟无法交出令人满意的经济答卷,埃及民众的耐心恐怕非常有限。

 

阿拉伯之春时开罗解放广场附近出现大量政治涂鸦 来源:喻晓璇

   

2013年以来,埃及的最低工资标准一直稳定在1200埃及镑。但通货膨胀影响下,这一标准的购买力已从原来的174美元下跌至2018年的68美元。2014年刚刚上任时,埃及的通货膨胀率为12%,而这一数据在2017年7月曾一度飙升至35%。埃及失业率在塞西掌权后虽稳步下降,但依然停滞在两位数。2015年的达沃斯会议上,塞西曾许诺埃及失业率将在2020年降至10%。


塞西的乐观估计并非没有依据。在吸引外资方面,埃及总统的确取得了诸多成果。2015年3月,埃及经济发展大会(EEDC)在沙姆沙伊赫召开,大会期间,埃及吸引了总额高达362亿美元的直接投资。各国投资者还与埃及达成了总额为186亿美元的项目融资协议。这表明国际社会对塞西总统维护国家稳定、促进经济恢复充满信心。


埃及近一年通货膨胀率趋势 来源:tradingeconomics.com

 

然而,社会公平依然是塞西所面临的棘手难题。目前尚有28%的埃及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他们是紧缩政策的直接受害者。塞西上台以后马上宣布削减三分之一的能源补贴,埃及国内柴油、汽油、天然气价格一时飞涨,民众的交通成本大大增加。此外,政府为鼓励商业、吸引投资而降低了税率,而其中获益者往往只是那些处在最社会顶层的人。税收收入降低后,政府组织社会福利事业的能力也随之下降。政府针对最贫困人口的福利措施往往局限于一些小型定点帮扶项目,但埃及的人口登记系统效率低下,对于贫困人口的评价能力也非常有限,各项福利措施因此大打折扣。 


尼罗河到红海:埃及的地缘新考验


与经济问题相比,埃及日益严重的水资源危机或许才是塞西最为担心的事情。1959年,埃及人均水占有量为每年2000立方米,而随着人口不断增长,目前这一数据已降至600立方米以下。专家预测,水资源危机最迟将在2050年严重影响埃及。这场危机很可能不会在塞西任内到来,但对水资源的争夺已经在塞西任上制造了一道外交难题。


埃及水资源总量中有97%发源于境外,其中尼罗河更是整个的国家命脉所在。2008年,埃塞俄比亚曾提议在青尼罗河上与埃及合建一座2100兆瓦发电量的水坝,被埃及断然拒绝。然而,短短三年后,“阿拉伯之春”席卷埃及,2011年2月,与穆巴拉克倒台几乎同时,埃塞俄比亚宣布将在青尼罗河上建造一座蓄水量高达630亿立方米的“复兴大坝”,目前大坝已基本完工。复兴大坝建成后,尤其在前5到15年的蓄水期中,自尼罗河上游到达埃及纳赛尔湖的水量势必减少,这将大大影响埃及阿斯旺大坝的发电量与两百万农民的收成。

   

开罗博物馆旁被2011年示威者烧毁的国会大楼 来源:喻晓璇


2015年3月,苏丹、埃及与埃塞俄比亚三国领导人曾签署原则声明,同意在不损害各方根本利益的基础上,就复兴大坝蓄水与尼罗河水资源分配等问题展开探讨与合作。然而,就在今年大选前夕,埃塞俄比亚政府单方面出台了复兴大坝的蓄水计划。埃及方面尚未给出正式回应,但此次大选获得连任后,塞西将不得不马上应对这一挑战。

 

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问题并不是塞西第一个任期内所遭遇的最大外交危机。2016年4月,沙特国王萨勒曼访问埃及期间,两国政府就埃及将蒂朗、塞纳菲尔两岛 “归还”沙特一事达成协议。双方政府官员称,两岛主权属于沙特,埃及1950年后实际管辖两岛是应沙特方面的请求对两岛实施保护。

 

埃及对沙特的“还岛”事件在埃及国内掀起轩然大波,成千上万的埃及民众走上街头抗议,人们普遍认为塞西此举实属出卖领土以换取沙特巨额经济援助。一队律师将埃及拥有两岛主权的证据递交法庭并最终胜诉,其中代表人物正是一度报名参加2018年大选的律师哈立德·阿里,他因此案而名噪一时。然而,法院判决并没有对岛屿归属产生实际影响。2017年6月,归还协议经过埃及议会与塞西总统先后批准,最终得以落实。

 

塞西的外交政策与前任军人总统穆巴拉克大体相同,他与沙特,阿联酋、约旦及以色列结成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同盟,共同应对伊朗与穆兄会等“恐怖主义”威胁。但与穆巴拉克时期不同的是,塞西对沙特等海湾国家的依赖大大加深,这从“还岛”事件可见一斑。涉嫌出卖主权的举动与塞西极力营造的民族主义形象大相径庭。

 

展望:埃及身在历史何处?

 

2018年大选之际,塞西治下的埃及看似完全回到了“阿拉伯之春”以前的穆巴拉克时代。然而,事实恐怕并非如此简单。从军队对埃及经济的渗透程度与穆兄会的凋零状况来看,塞西总统手中权力甚至可与民族英雄纳赛尔比肩。

 

但与纳赛尔不同的是,塞西并不介意与美国、沙特等国无限走近,并在必要时候为它们的利益服务。这些国家在目睹“阿拉伯之春”的动荡与穆兄会短暂掌权后,无比珍视塞西政权所带来的稳定与利益,并因此对埃及国内糟糕的人权状况熟视无睹。而这样的国际环境又进一步巩固了塞西在埃及国内的地位。

 

埃及与沙特不断走近 来源:推特


虽然兼具埃及历任军人政府的特质,但塞西政权更像是“新自由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独特产物。这一政权与国内外的既得利益者们站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真正的集体,国家内部的贫富差距是他们最不关心的事情。经济发展是他们的免死金牌,而获益者是谁并不重要。面对民众的不满,他们会手指叙利亚,逼迫人们在苟且与死亡间做出选择。这便是塞西连任的逻辑,在这样一个时代,他的确是埃及最好的选择。


END


  责任编辑 | 徐一彤 

运营编辑 | 梅琼予 贾珍珍

版面编辑 | 彭宁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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