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2017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 谁该居功“特金会”？

世 界 说

张 梦 圆  张 悦

发自 新加坡 

尽管朝鲜政府在万众瞩目的特金会前坚持与美方平等地位沟通的原则，但媒体还是曝光了一个很窘迫的事实：由于朝鲜仍处于制裁决议影响之下，朝鲜人在海外五星级酒店的消费走不了账，导致金正恩无法自己支付在新加坡每晚6000多美金总统套房的账单。

△ 2018年6月12日美朝首脑会晤 来源：Kevin Lim/海峡时报

这种情势下，有个组织表示愿慷慨解囊，为朝鲜最高领导人买单。他们就是2017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国际废除核武器运动”（简称：ICAN），而他们想用的钱便是诺贝尔奖组委会给予的高达102万美元的奖金。

最终为金正恩及其随行团队付房费的是新加坡政府，李显龙总理透露新加坡预计将为峰会投入1500万美元，其中约一半是安保费用，可谓下尽血本。他说，当美国和朝鲜要求新加坡当东道主，“新加坡不能说不。”

在特金会的前一天（6月11日），世界说在新加坡见到了ICAN的执行董事碧翠斯·费恩（Beatrice Fihn），问了她为什么一个致力于遵守与全力执行《禁止核武器条约》的非政府组织联盟，会想到把自己的奖金贡献给那个用核武器把世界搅得鸡犬不宁的朝鲜领袖。碧翠斯表示：“我们非常坚定的致力于实现核裁军，而这次新加坡会议恰好是一个机会，因此我们愿意支付一些费用来支持会议，以确保它顺利举行，而不会因领导人在付账问题上的自尊和虚荣而踌躇。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收到朝鲜的任何回应，”说到这里，这位36岁的瑞典女士哈哈大笑，“所幸新加坡政府买了单，我们可以把这笔钱省下来组织其他废核运动。”

△ 碧翠斯·费恩 来源：作者

2007年成立于奥地利的ICAN如今把总部设在日内瓦，其创始人曾受到“国际禁止地雷运动”（简称ICBL）的启发，这个组织十年前在《禁止杀伤地雷公约》（又名渥太华条约）的谈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1997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某种程度上继承ICBL衣钵的ICAN，把焦点转移到杀伤氛围更广更无差别、人道主义危机更深重的核武器上，强调依靠国际条约是禁止核武器研发、拥有及使用的唯一路径。

ICAN目前在101个国家拥有468个伙伴组织，通过与联合国、红十字会以及志同道合的政府合作，帮助重塑有关核武器的辩论，产生了世界范围内消除核武器的势头。虽然世界主要大国已在1968年缔结防止核扩散及推动核裁军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简称NPT），彻底销毁核武器也是该条约设定的目标，但在ICAN这样的组织看来，这个进程框架还是太温吞、太缓慢了。

△ 2018年ICAN在日内瓦 来源：Flickr

在2010年对NPT的审议中，所有国家都对任何使用核武器的“灾难性人道主义后果”表示深切关注。这一声明导致2013年和2014年召开了三次主要会议，重点讨论了核爆炸的人道主义影响。ICAN协助争取了127个国家的支持，要求它们作出人道主义承诺，以填补目前管理核武器的法律制度的空白。

ICAN的积极游说促成联合国于2017年7月采纳旨在禁止和销毁核武器的《禁止核武器条约》（简称TPNW）。如果拥核国家签署TPNW，就必须立即解除核武器的运行状态，随后制定一个在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监督下的、有时间限制的、可核查的核武库削减计划。由于这个条约直接震荡到以核威慑力为核心的国际安全体系，九个拥核国家或反对或弃权，北约28个成员中除荷兰弃权外全部反对。

△ 2017年9月20日，全球领导人在联合国签署《禁止核武器条约》 来源：Flickr

拥核国家对全面禁核谈判的抵制，使TPNW的推广陷入僵局。与此同时，伊朗核协议前途未卜，朝鲜频繁试射核弹，而美俄两大国也重回积极更新升级核武库的恶性轨道上来。

正是在这个关头，2017年10月6日，一向喜欢透过颁奖来传达信息的诺贝尔奖委员会将和平奖颁给ICAN，以“提请各方注意使用任何核武器后造成的灾难性人道主义后果，以及为实现禁止这些武器的条约造出的突破性努力”。国际政治是现实的，这个奖也许根本帮不了消除核武器，但却给那些愿意努力寻求一个无核世界的行动者们一个真诚的鼓励。

△ ICAN参加2017年诺贝尔和平奖颁奖典礼 来源：Flickr

“无核化不会一次性完成。条约是弃核的起点，我们将努力使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TPNW。每个月我们都看到有新的国家加入该条约，更多国家加入该条约将给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带来更大的压力，”碧翠斯接受世界说专访时说，“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也有很大的参与空间，比如我们认为，中国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美国因为其‘美国第一’的政策而退出国际舞台的时候，中国将在国际舞台上发挥更大的领导作用，表明中国愿意在多边层面上致力于弃核。”

在社交媒体上爱恨分明的碧翠斯显然不是特朗普核政策的粉丝，她曾在推特上直呼这位美国总统是“白痴”，还在特朗普一封信取消特金会的插曲之后，在CNN上发表题目为《世界不应该把信任放在有着脆弱自我的男人身上》的评论，认为不能靠这些零零碎碎的核协议来保证全人类的安全。

△ 碧翠斯表示特朗普和金正恩应该签署《禁止核武器条约》来实现半岛无核化 来源：推特

碧翠斯支持多边外交努力，她认为特金会不会产生一长串的协议，但希望这成为一项进程的起点，即各方认识到核武器正在造成灾难性的人道主义后果。ICAN认为半岛无核化不仅要朝鲜进行核裁军，同时还涉及韩国能否对美国核保护伞的说不。

ICAN在新加坡提出了一个包含“五步骤”的无核路线图，致力于通过现有的国际法律框架来帮助朝鲜半岛实现和平：第一，在新加坡峰会上，朝鲜和美国应认识到使用核武器的危险和其不可接受的人道主义后果；第二，朝鲜和韩国应共同加入《禁止核武器条约》(TPNW)以拒绝核武器在双方安全政策中的可能使用；第三，根据TPNW，朝鲜将与一个主管的国际权力机构合作，制定和执行一项有时限、可核查和不可逆转的彻底消除其核武器的计划；第四，美国和朝鲜必须通过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CTBT）来承诺决不试验核武器，并努力使该条约生效；第五，一旦朝鲜根据TPNW的弃核计划销毁其核武器装备，朝鲜应作为一个无核国家重新加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

当人们都在热议特金会之后特朗普和金正恩谁更可能得下一个诺贝尔和平奖时，碧翠斯认为韩国总统文在寅其实是更合适的候选人。“我们看到文在寅高明的外交手段，他拒绝使用威胁的语气，而是用外交和谈判把我们带到和平进程这一步。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韩国，而不是因为特朗普的威胁和推特。因此，如果韩国加入TPNW并拒绝使用核武器，文在寅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和平奖候选人。”

△ 2018年朝韩首脑会谈 来源：青瓦台

敢于质疑传统国际政治权威的碧翠斯，她在推特上的介绍是：因在联合国偶尔穿Air Jordan（飞人乔丹）且引用Young Thug而出名。Young Thug是脸部有大片纹身、梳着脏辫的美国黑人说唱歌手，我一提到这个歌手的名字她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也许我可以在下次联合国发言时引用下碧昂斯（Beyonce）”。

但试图动摇已合纵连横数十年的国际关系没有那么容易。在韩国媒体中心（新加坡）举办的一场特金会前瞻的专家研讨会上，我结合ICAN的诉求提问，朝韩是否有可能一同签署《禁止核武器条约》以及文在寅政府是否有拒绝美国核保护伞的可能性。几位韩国专家先是没有听说过TPNW，随后都摇头给了否定的答案。

△ 新加坡韩国媒体中心举办的专家研讨会 来源：作者

研讨会结束后，一位自称是来自韩国政府但要求匿名的先生，主动接近并对我说，韩国不会签署《禁止核武器条约》（“那些在背后积极主导的国家比如奥地利和爱尔兰，都从未遭受过真正的核武器威胁”），韩国在特定安全形势下仍旧继续依赖美国提供的保护以及核武器。“我们对这次半岛无核化的结果走着看，也许会有一天真正考虑去核。但那肯定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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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 徐一彤 

运营编辑 | 贾珍珍

版面编辑 | 彭宁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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