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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韩国给朝鲜人当中文老师,他们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小世儿 世界说 2019-12-20


在韩国,有很多出于种种原因离开朝鲜的人。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个相关的故事,我已经记不清故事的具体内容,当时觉得他们的经历离我很远,但他们的形象已经深深印入了我的脑海。


在韩国读语学院的时候,某天突然看到学校QQ群发布了一家在仁川帮助朝鲜人适应韩国生活的中心招募继任中文老师的帖子。虽然刚到韩国不到两个月,但怀着对这个群体的好奇,我打通了那个电话,用结巴的韩语问他们是不是需要中文老师。


电话那头是个非常友好的韩国小姐姐,亲切地问我情况。我说刚来韩国,韩语不是很好,但我非常希望可以帮助朝鲜人学习中文。也许是被我的热情打动。小姐姐告诉我,学生有一定的中文基础,不需要从拼音教起,所以韩语水平不是特别重要。


在中心,我们的教学方式是一对一的,也就是说,我只能和一名朝鲜人有比较密切的接触。而且,我们的关系仅存在于中心内部:志愿者中心规定,不可以私下获取他们的联系方式,不可以私下约他们出去玩。如果违反了规定,就会被开除。


负责人小姐姐告诉我,这些离开朝鲜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韩国,他们内心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韩国政府和民间NGO花了很大心力来帮助他们在韩国的生活和抚平他们的伤痛。


所以,志愿者需要非常注意,不可以说揭他们伤疤的话,也不可以问及他们逃离的原因以及过去在朝鲜的日子,除非他们主动和你说。


在之后的八个月里,我严格遵守了这些规定。


1


在我的印象里,从朝鲜来的小姑娘,会如同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灰头土脸。负责人的描述也让我非常担心,那些不愿诉说的过去,会对她们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


这些刻板印象一直在脑海中打转,直到我见到我的学生。


她非常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老实说,她的打扮和普通韩国女孩没什么差别,画着精致的妆容,丸子头略显俏皮,白色T恤牛仔短裤,身上的香水味有一些浓。


她比我大两岁,我俩用中文夹着韩语沟通。她说她已经在当地公司上班了。因为之前在朝鲜时学过一些中文,后来在中国也呆过一段时间,所以很喜欢中文。


她没有中文名,我根据她的韩语名发音,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南敏荷”。我告诉她,敏是聪明的意思,荷是一种夏天盛开的美丽的花。她说她很喜欢。


2


我们的课是每周二晚上8点到9点,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敏荷长发飘飘,穿着剪裁合身的正装,一身都市丽人的装扮,像是刚刚下班。我问她是从家过来的吗,她说她从公司过来,今天加班。


我夸她漂亮,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一张LV包的照片,说要是配上这个名牌包她会更好看。我问她怎么知道LV包的,她说都来韩国快三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名牌不就是让全世界人都知道的吗?


接着,敏荷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有。她说,可以找个男朋友,让他给你买LV包。我说我以后有钱可以自己买。她说:“不一样的,要让男人给你花钱才有意思。我现在的男朋友就给我买了几个包。”我问她男朋友是不是韩国人,她说是。


我顺口问了一句:“在朝鲜的时候,朝鲜男人会给你买包吗?”


敏荷离开朝鲜的时候只有17岁,她说,那个时候吃都吃不饱,哪有时间想男人。


在朝鲜的时候,敏荷有中文老师,中文老师不仅教会她中文,还告诉她关于中国的一些经历。从老师的口中,她知道了中国的收入和生活水平都比朝鲜高出不少。敏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离开朝鲜后,敏荷身无分文,她辗转到了中朝边境的亲戚家中,但亲戚告诉她,没有身份证是不能留在他们家里的。亲戚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去南方,找工作比较容易。


在南方,敏荷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工资很低,一个月2000块左右,包吃住。虽然对我们来说很少,但在朝鲜,2000块的工资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就要这样打黑工一辈子了,突然有一天,她看到电视里播送韩国政府悦纳逃离者的新闻。韩国政府不但给逃离者韩国身份和安排房子,而且会供他们接受教育,还有专门机构帮助他们适应韩国生活和培训他们的英语与计算机技能。


她心动了。下定决心要去韩国。


3


不久,敏荷离开了中国,一路辗转到了缅甸,在湄公河边看到一伙人在装集装箱。他们躲进了集装箱,船沿着湄公河一路到了泰国。在泰国,他们被抓进了监狱,韩国大使馆派人过来,花了15天的时间检查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包机送他们到达了韩国。


到韩国以后,敏荷又在监狱里呆了15天。再次确认她不是间谍后,韩国政府给了她韩国身份证。如同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敏荷有房子,有生活补助,还能免费接受教育。敏荷喜欢中文,中心还专门帮她招募中文老师。


听着她讲的这些传奇经历,我很难想象一个17岁的女孩多次死里逃生的画面。她说,为了幸福,为了看一眼外面的世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她说,韩国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她很享受韩国的生活,既不用担心吃住,也不用担心被抓,只是偶尔会做噩梦,梦到逃亡途中被抓的同伴。每次只要梦到他们,她就愈加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


在这里享受着优厚待遇的同时,敏荷也会想起在朝鲜的母亲和弟弟。敏荷想把他们接过来,看看三八线另一边的人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是她知道,把他们接过来的可能性很小。她长叹了一口气。


4


我问敏荷,学中文是不是要考HSK汉语等级考试。她说不是,只是因为感兴趣。来到韩国以后,她没有能一起练习中文的伙伴,但她不想因此丧失中文这项技能。虽然工作中很少用到,但她觉得多一门语言多一条出路,并且随着中韩交流的加深,她觉得中文是加分项。


我俩就像朋友聊天一样,与其说是我教她讲中文,不如说我们在彼此学习。


我会和她聊我的快乐与烦恼,她也会和我说关于她在韩国的日常。她告诉我,一开始她对韩国的一切都很新奇,别人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掏心掏肺。


但是后来发现这只是韩国人习以为常的礼貌。看着她略微失落的眼神,我有些心疼。我决定教她一些中国人自我治愈的方法。


我告诉她,中国的古人有惆怅的事情时就会写诗,念一些很美的诗句时,就能感受到原来这世界上有人和她一样经历过悲伤、快乐和不被理解,心情就会变得很好。于是我俩读了一个月李白的诗,她说她慢慢变豁达了。


在那些我们一起交流诗句心得的日子,也是我们两个异乡人修心的过程。她也因此爱上了中国文化,时常让我给她讲成语故事,缠着我给她讲中国的各种趣事。她说,我经历的中国和她见过的中国不一样,她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中国。


我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你相信我吗?” 她说:“相信!”我说,哪怕是我经历的中国,也不一定是真的中国,仅仅是中国的一角。所以你还是要自己去独立思考,辨别真假。从人们的态度里剥离出真相的过程也许很难,但如果真的探究出真理,这个过程是值得的。


我建议她未来有机会可以换个身份去中国走一遭,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她说我是她见过最特别的中文老师。


5


愉快相处了6个月之后,敏荷突然有一天拿着一本《知音》杂志,告诉我那是她的朋友送给她的。她说她想了解更多经营婚姻和男女关系之道,希望我能够讲杂志中的故事,但我并没有答应。


我问她买到那个LV包包了吗?她说买到了,不过不是男人送的,是自己赚钱买的。我问,为什么不让男朋友买了?她说换了个新男朋友,以后不需要男人买包了。自己赚的钱买的包,背着比较安心。


6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敏荷的中文水平已经可以读懂中国杂志了。她自己读完了那本《知音》,她说那本书果然很无聊,怪不得我不肯给她讲里面的故事。


我问她以后会不会来中国玩,她说也许会吧,毕竟韩国政府没有在她身份证上标出她的特殊身份。她说她想去看看故宫,感受一下我和她说的中国历史的味道。


作为中心唯一一个中文老师,离开那天,中心的韩国人志愿者和我一起聚餐,大家宛如一家人一般,像刚来时一样对我嘘寒问暖。有一个15岁的小女孩,她说她刚来韩国不久,在韩国政府资助下,正在上高中。


她的笑容纯粹而温暖,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留下的愁容。像向日葵一般,仿佛在告诉我:对自由和幸福生活的向往使他们变成了太阳。


四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联系过敏荷。但我很难忘记她的勇敢和坚强——无论是对梦想和幸福的追求,还是在面对三八线两边的天壤之别时,依旧保持勇敢和独立的精神。


即使没有主动联系她,我还是在Instagram上关注了她的帐号。在那里,我时常看到她去各地旅游笑得阳光灿烂的照片,我知道,她应该在这个国家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责编/朱凯)



本文是“世界我说”故事征集计划的第二篇,如果你有想要分享给我们的海外故事,请戳来,世界说想听听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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