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斯倒台:英国政治的“意式浓缩”
两年以后,排队领取早已追不上通胀的失业保险时,保守党议员们将会想起,党鞭长在下议院的投票室里当场辞职夺门而出、首相甩开安保追出去结果自己没能回来投票、他们则欲稳稳地挨一顿鞭子(Whip)而不得的那个夜晚。
那时,一具原地高速转圈的几乎是在表演芭蕾舞的僵尸依然在名义上占据着这场噩梦般漫长的飓风的风眼,而栖息在报纸和推特上的政治秃鹫们已经掏出秒表开始掐时间。第二天中午,这位首相证明了她为政治稳定性能做的最大贡献就是辞职,正如不到一周之前刚被她炒掉的那位短命财相为提振市场能做的最大贡献就是被炒。
特拉斯在唐宁街十号生存的时间甚至比她竞选走进这道黑门所用的时间还短两个星期。历史给这位自命为撒切尔再世的首相的主要任务是操办一场葬礼。
技术上说,188年前威灵顿公爵二度拜相只有23天,不过那是看守内阁。除此以外,这就是近代以来最短任期的记录了。工党的斯塔默爵士在周一刚刚借用安迪·沃霍尔的老梗讽刺道,在本届保守党政权内,每个人都能当15分钟首相。15分钟应该还不够从唐宁街到白金汉宫打两个来回,但是如果保守党没法找到办法稳住阵脚,按照这个趋势搞下去,下次大选之前查尔斯三世国王任命的首相总数没准就能超过他妈妈。
特拉斯的“脆断”
我在上一篇文章(《英镑危机:英国的账簿和特拉斯的算术题》)里分析,特拉斯的生存主要取决于苏纳克这一派能在多大程度上跟其他派别达成妥协,在此之前她大概率还能行尸走肉地坚持一段时间,因为所有人都不希望再来一场公开角逐。直到10月20日伦敦太阳破晓之前,这个论点都还是大多数分析人士的共识。
但情况变化实在太快。
英国到底发生了什么?首先是英国政府面对市场的力量选择彻底弃疗,甘领自苏伊士以来最大的耻辱,这在宏观上改变了政坛的气候;然后是经过本周前三天的混乱,党派觉得宁可再来一场迅速的竞选,也不能让特拉斯继续了。
● 特拉斯与亨特 / 网络
就在上周五,特拉斯将杰里米·亨特任命为财政大臣时,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还被认为有可能暂时拯救她的政治生涯,至少,几个星期。亨特来自党内的中左翼,上次竞选首轮出局后支持了苏纳克,跟特拉斯的路线完全不同,但亨特确实是党内不太招人恨而且金融市场也可以接受的面孔,虽然他走马上任的消息带来的市场上扬马上被特拉斯宣布他上任的演讲砸下来了——特拉斯就是有这样的黑魔法一般的个人魅力,只要露面就能够把所有技术层面上有利于她的事情搞成公关灾难。
而到了星期一,亨特已经在财经方面完全占据了主导权,他在下议院公开全盘否定特拉斯的财经路线时,首相面无表情地静静坐在一旁。
事实上,这场打击比看上去还要更加致命。特拉斯本来就没有经过大选的洗礼,也没有得到多数议员的支持,虽然不能说“得位不正”,但是权威性确实勉强。她所依赖的授权来自保守党基层,而当她赢得党首宝座所依赖的路线被完全扔进垃圾桶之后,她的继续执政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亨特的发言结束以后,唯一为她辩护的理由就是再次更换首相会进一步损害政治稳定性,行尸走肉总比大卸八块强一点点。
但是周三,随着内政大臣苏拉·布拉弗曼和开头所说的党鞭长温迪·莫顿双双辞职,下议院乱成一团甚至风闻发生肢体冲撞,这个理由也失效了。特拉斯被证明根本无力控制政府、无力掌握内阁、无力驾驭党团,甚至没法维持唐宁街十号本身的运作。实际上,就连这两位重量级人物的辞职,都充满了特拉斯式的混乱——约翰逊式的混乱更多是出于他的能量过剩和性格缺陷,类似于火车冲出轨道撞到一起;特拉斯式的混乱则完全是由于她的软弱无力,类似于繁忙的十字路口遭遇红绿灯断电。
布拉弗曼的辞职据官方说法是因为她用私人邮箱发了一份原定第二天公布的文件,技术上违反了规则,这肯定不是真正原因。评论人士普遍认为,布拉弗曼辞职是因为首相和她之间就一系列问题发生冲突,尤其是关于移民政策。那份布拉弗曼用私人邮箱发送的文件,据信是关于一项由新财相亨特策动的引进更多外来劳工的政策,目的是在月底公布新的财政声明之前让独立的“预算责任办公室”调高GDP增长预期,改善市场对英国财政的信心。
显然,特拉斯站到了亨特一边,而这要么触怒了布拉弗曼导致她自己辞职并在辞职信里怒怼首相,要么是——依据右翼人士比如法拉奇的说法——所谓“亨特政变”的第一滴血。这个理论认为,亨特加入政府是为了把特拉斯政府逐步替换成一个没有苏纳克的苏纳克政府,然后要么继续留着特拉斯做牵线木偶,要么逼宫换上苏纳克或者亨特自己上位。考虑到布拉弗曼辞职后特拉斯把苏纳克的政治盟友、两个星期前还在积极串联推翻她的格兰特·夏普斯请来接班,而不到24小时后特拉斯自己就被迫辞职,这个宫廷政变的理论颇有几分合理性。
● 19日辞职的内政大臣苏拉·布拉弗曼 / 网络
党鞭长的辞职更加魔幻,以至于不仅当时从议长到议员都搞不清楚情况,过了十几个小时整个新闻界还是没弄明白,她到底是辞职了还是又挽留回来了,也不清楚政府究竟有没有一个可以用的党鞭系统。
实际上,党鞭长辞职的原因本就极度诡异。事情的起因是工党在下议院提出了一个禁止在英格兰用水力压裂技术开采页岩油的议案。政府方面宣布这个议案的投票将被视为对政府的信任案,所有不按照政府指令投票的议员将被开除党籍,这也是党鞭们动员时使用的口径。结果,唐宁街莫名其妙地放风推翻了这一立场,引发了党团的混乱,导致党鞭长当场震怒。虽然最终政府轻松否决了这项议案,但是,缺席投票的名单中包括了暴走的党鞭长本人、追党鞭长出去没能及时挤回来的首相自己、国防大臣华莱士以及鲍里斯·约翰逊和特蕾莎·梅两代前首相——整顿党团纪律已经完全不可能。
这成了死骆驼背上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不到24小时以后,特拉斯的首相生涯到期了。
(后文见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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