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们
等鳗鱼饭的间隙,莉拉终于来月经了。
在《我的天才女友》最开始的几章里,这一时刻的到来甚至比“界限消失”(莉拉对于另外一种人生状态的形容)更加意义重大。对于大部分男孩来说,女孩的“月经”是少年时代唯一解不开的谜团——甚至只是提到这个词,就显得极度冒犯。
你就知道,当费兰特详尽纪录了两个女孩从幼年进入少年,进而来到青年甚至更往后的漫长岁月,是如何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至于我在飞往东京的飞机上、在银座商场里等待服务员上菜的间隙都保持着阅读,以窥探她们的成长。
但女孩们的友谊仍然充满了神秘。在最近出版的书信集里,费兰特阐释了她所理解的、小说中两位主人公莉拉和埃莱娜的友谊:“在莉拉和埃莱娜的生命中,有很多事件显示了一个人如何从另一人身上汲取力量。但要记住这一点:不仅仅是在她们帮助彼此的层面上,同样也体现在她们互相洗劫,从对方身上窃取情感和知识,消耗对方的力量。”
当然,莉拉那个备受读者(如果你也是的话)期待的时刻,很快就被小说中的其他事件推向了边缘。例如,深受老师们喜爱的莉拉和埃莱娜是不折不扣的学霸,在学校里经常被拿去和男生竞赛,她们的聪颖轻而易举地歼灭了男孩们的自信。
这个细节足以召唤出我们所有人童年甚至少年时期的记忆:有一些女孩,永远霸占着考试排行榜的前十位,她们总是无往不胜,能够轻而易举地解答出每道物理、数学题(糟糕的是,她们从不会告诉你解答的方法),并大张旗鼓地享受着每一位老师、家长的喜爱。
“你看你,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啊!”
女孩们,就是从那时成为了我们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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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北京实习的消息,曾经成为战胜了部分假想敌(尤其是那些品学兼优的女孩们,想不到在大学里,她们仍然所向披靡)的标志。并不是因为我只身一人来到北京,而是因为我有机会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康泰纳仕旗下杂志的编辑。
最开始是没有机会的,我的上司告诉我,康泰纳仕的竞争非常激烈,这本杂志也几乎没有应届生可以入职,不过,他可以根据我的实习情况,把我推荐到其他杂志社去。
转折出现在实习半年后,我的上司告诉我公司有一个职位空缺,这意味着,我很有可能留下来。
我心里的火苗就被点燃了。我工作非常努力,有很多个夜晚,我在办公室加班直到天亮。主编在实习期间和我有过的唯一那次谈话里,甚至提到了周六他来公司取东西,“看到只有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工作”。我更加努力,对部门的工作流程了如执掌,并且开始尝试自己最不擅长的部分:长篇报道。
有一个晚上,部门加完班,我上司请我到三里屯一家餐厅吃宵夜。已经吃完了,他才说,你可能留不下来了……有一个女孩要过来。目前的情况是,主编觉得她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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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睡了实习以来的第一个懒觉,睡到下午三点才去公司。索马里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一起去吃晚饭。得知我当天到北京正好半年,她就说,那我给你买一瓶饮料纪念一下。
公司即将空出来的那个职位,其实是她的——我的同事索马里要离职了。
她是我们眼里那种最典型的学霸,在竞争激烈的江苏上学,用优异的成绩考入上海的大学,然后考上研究生,到北京最好的媒体实习,凭借一篇才华横溢的长报道入职了当时最受瞩目的报道组,她第一次到杂志社面试时,主编甚至亲自到楼下迎接她。
彼时,她在这家杂志社的工作时间快满一年。我们聊了一下各自未来大概的可能性,尽可能地抓住这“最后的时刻”,弥补作为同事之间的了解。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想象,另外一个女孩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和才华,得以在这个职位上超越并替代她。
更让我沮丧的,是意识到这最终是女孩间的竞赛。我离这个职位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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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了戏剧化的转折,那个女孩因为不愿意写长篇报道,而那个时候索马里已经有了新的工作去向,我就入职了。(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能够留在“那家杂志社”,我通常说因为运气好。)
索马里在我的关系圈里短暂地消失过一段时间,中途又回到了同一家杂志社,和我成为了正式的同事。她的报道风格紧密、克制,我们认为她是最后可能成为“著名记者”或者作家的人。
不久之后,索马里突然决定离开北京,来到上海,进入出版业。“要成为出版人,你必须放弃成为作家的野心。”这让我震惊又难过,看上去,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是最艰难的。
很快又为她感到高兴,我的印象里,第一次感到“女孩”不是作为碾压任何人的存在——她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索马里提到了自己作为记者在西双版纳的最后一次采访,连续四天,平均每天花三个小时质问采访对象,这让她感到疲惫。“明确记得,自己是在那一天放弃了对交谈的英雄式的幻想”。
她拥有了和莉拉类似的,“界限消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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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致认为,索马里在出版业迎来的第一个重大机会,是成为了埃莱娜·费兰特“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中文版编辑。为此她还被邀请(连同费兰特在40多个国家的出版人一起)参加法兰克福书展的一场秘密酒会,为庆祝四部曲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德文版上市两个月销量就突破20万册。
在秘密酒会上,来自波兰的出版人这样告诉她:“在波兰,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很多丈夫都是看妻子彻夜不睡看那不勒斯系列,然后也跟着看起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接着提到了,乔纳森·弗兰岑、詹姆斯·弗朗科等都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
这成为激励我阅读一本“女性关系史诗”最初的动力。
2011年至2014年,埃莱娜·费兰特以每年一本的频率出版《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和《失踪的孩子》这四部情节相关的小说,被称为“那不勒斯四部曲”。它们以史诗般的体例,描述了两个在那不勒斯穷困社区出生的女孩持续半个世纪的友谊。
但她就是在担任《我的天才女友》编辑的这段时间里变得焦虑起来。“因为它史诗般的长度(英文版过2000页)”,接着发现这本描绘女性友谊的书很容易被人误解,“一种被轻视的题材”,有人在朋友圈里甚至声称这是一本玛丽苏式的少女读物,导致她大发雷霆、发文对峙。
她强调封面设计,这在当时遇到了重重阻力,她尝试寻找出版社外的设计师,但出版社能够支付给封面设计师的经费实在太低,“我宁愿自己掏钱”,以便让最终的封面设计“向中国读者传递出费兰特的纤细和强大”。
她甚至为这本书的中文版创建了 instagram 账号和微博账号。“一个尝试。”却得到我们所有人的支持。
新的问题是,由于那不勒斯四部曲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她负责的其他书籍陆续出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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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拖稿导致合同拖延、取消,将给她的编辑生涯带来沉重的打击。由于对方又是(女性)朋友,她无数次地抱怨,最终却没有捅破这层关系。却正因为如此,我更加确信,女孩间的关系充满奥秘。
我曾经亲眼见证了她和另外一个女孩的决裂。那我来说具有历史意义:从来没有见过两个女孩决裂的场面,将导致怎样的后果,如何影响周围人的关系。很快,两个人之间决裂的影响排山倒海般地显现出来,她甚至威胁和我们(一群仍然和双方都有交往的朋友)一同决裂,“这是二选一”。
谢天谢地,她没有这么做,并很快打电话为这场决裂波及到的其他女孩致歉。
后来,译者的事情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状态,我们才不得已地鼓励她彻底放弃这段关系。“不要害怕失去朋友的感情,该说再见就说再见。成年之后,人生变得广阔,正是因为环绕在周围的人变少,我们才看到了景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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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莉拉和埃莱娜的故事还在继续,我认识的男孩女孩们,惊叫着读完了《我的天才女友》最后的三十页,然后迫不及待地询问(有的是质问)索马里,那不勒斯四部曲的后续三部中文版何时到来。
到今天为止,豆瓣上“想读”《我的天才女友》的人已经超过了一万人。在这背后,你不会想到因为印刷、版权和渠道合作,这本书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才会短暂下架之后,重新开始销售。
关于要不要卖这本书我犹豫了很多次,首先我从来不指望通过销售图书挣钱(利润薄弱),最重要的是,我能力有限,无法只身完货品的发行和售后。从我仅有的一次销售图书的经历中,我还学到了,每一次销售,都需要向读者支付我的信用——对得起读者的信任。
不过,就像我在播客里说的,我从来不为这件事后悔。你能够理解,分享一本书,让一段故事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甚至让你知道是谁为你带来了这本书,将为我带来巨大的成就感。
我为前200位在乌云装扮者公众号购买本书的人准备了额外的、微不足道的礼物:200张照片。
你知道了,我的新办公室就在北京798,这些照片是用一次成像相机记录下的798瞬间,每一张都有编号,它们将随书一并发送,你可以将照片作为简易的书签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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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至2014年,埃莱娜·费兰特以每年一本的频率出版《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和《失踪的孩子》这四部情节相关的小说,被称为“那不勒斯四部曲”。它们以史诗般的体例,描述了两个在那不勒斯穷困社区出生的女孩持续半个世纪的友谊。
“那不勒斯四部曲”也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费兰特热”,千万读者为书中对女性友谊极度真实、尖锐、毫不粉饰的描述所打动。虽然作者从未公开其性别,但媒体和评论家从其“自传性”色彩强烈的写作中判断其为女性。2015年,埃莱娜·费兰特被《金融时报》评为“年度女性”。2016年,《时代》周刊将埃莱娜·费兰特选入“最具影响力的100位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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